封敬秋是个有能之士,若是没有能耐,哪怕冒充了封家孩子,又怎么可能带领一干人等在勉山这个大家都不熟悉的地界,生生混成了仅次于神使的世家大族呢?
他一直死死地捂着自己的秘密,就是害怕像今日这样,因为血统不正,所有努力都没了价值。
这些年,他与封怜心的相处可谓是掏心掏肺,自亲手把她从襁褓婴儿带大,便真的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何曾想过对方会如此没有留恋地说杀就杀……
只可惜这一切他都没有机会说出来,就连追悔一生的机会都没有,只有那双死死瞪大的眼睛彰显着他的讶异。
封怜心大喘了一口气,她握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从未想到会对这个兄长狠下杀手,这是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将有用的人留着、无用的人便不顾死活,下意识地她就将心头的恨意发泄出来。
没有人可以欺瞒她,如果这样的人出现,她便杀之。
唯独沈净枢笑得肆意,脸上尽是邪性:“母亲,你还真是大义灭亲了呢……”
封怜心没有接茬,这场闹剧来得太过突然,是她过于小瞧柳明臣,才让江慕雪被坑害,但这一切都得归咎于没有无惑蛊的缘故。
不论如何,那个假大哥到最后还是把无惑蛊拿出来了,至于给谁,差别不大,反正是封家人的战力就是了。
她沉声提醒:“沈儿,既然继承了封家,便要明白你的责任。”
“哦?我的责任?”沈净枢歪嘴一笑:“我有何责任?”
封怜心没有管这个儿子的小脾气,只是道:“封家如今腹背受敌,内里潜伏着一群敌人,外面又有虞卜清虎视眈眈。你若是不出手,封家人死绝了,你要这个家主的位置也落不到一点实权。”
沈净枢倒是完全不在乎:“我要实权作何用?死了的那些人能复活吗?”
封怜心自知他还在为朝九亭的事情郁闷,从小她将他拔到了大哥这个位置,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好管理这些年轻孩子,好给她省点心,谁知这个沈净枢竟是如此实诚之人,还真对这些所谓的弟妹掏心掏肺。
她最看不惯的也是沈净枢的这一点,感情过于丰富,没有一丝决断力。所以,她宁愿选那一看就是狼子野心的江慕雪,也没打算将家主之位给沈净枢。
太多重感情之人,必定会遭反噬。
她也没打算与他争辩,只是斜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郑嫣然:“你不动手对付他人,敌人就站在你眼前,你还能躲到哪里去?哪怕不为封家,你也要自保的。”
沈净枢点点头:“母亲说得在理。您这么为我着想,还真是让我感动呢。”
忽而,他话锋一转:“可是,母亲你曾看过一眼地上的尸体?”
封怜心低头看去,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也被毁了容,眼眶的血洞甚是明显。
她知道那是朝九亭,但也没有改变一丝表情:“看了又如何?”
“如何?”沈净枢不解地回头:“他是你的孩子诶,他的尸体就在你面前,你问如何?”
封怜心冷笑一声:“是,他是我的孩子,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孩子的尸体,但那又如何?”
“你难道就没有丝毫愧疚吗?”他的墨发不知何时散开,眼底的红色快要晕出,几乎要流出血泪:“他可是因为你将他交给江慕雪处置,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那又如何?”封怜心讥笑道:“我封家养他二十余年,从未亏待过他,他妄想威胁未来家主,就应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要知道滇西所有世家大族对待孩子都是如此,有能者居之,既然他没有能耐,又有野心,那就该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这一番话,让沈净枢怔在了原地。
她本就嫌这个儿子优柔寡断,此刻更是忍不住出口提点:“你现在都已是家主之人,我劝你尽快丢掉你的妇人之仁,否则你担不起这个家主之位。”
良久,沈净枢只发出了一声“呵……”,像是叹息,又像是轻笑,更像是一种放弃。
“母亲说得很对。”他下一刻便是朝着封怜心的心口掏去,一拳捏到了那个正在跳动的心脏。
扑哧一声,心脏碎开,封怜心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睛瞪大:
“你不是一直都最敬仰我吗?为何如此?”
封怜心是没想到这个儿子竟敢对她出手,以往这个孩子是最为在意她的看法。
她的一声教导,他能记个二十多年。
她的一声责罚,他能跪在宁谢台前三日三夜不吭一声。
对她带回来的任何人,他都会接纳和安排,从不争宠,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
他一直都是最懂事的孩子,也是最渴望得到她的认可的。
她如今只不过是教他如何坐稳家主之位,他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亲手捏碎了她的心脏。
沈净枢此刻眼底的红色终于混着泪水落下,“因为母亲教导得是,我确实应该抛弃妇人之仁。”
他脑中的无惑蛊一直在提醒他,若不是他无数次助纣为虐,对封怜心的宽容,这几个对他极好的弟弟妹妹根本就不会惨死。
是他过去的无数次妇人之仁,才让他身边的人一一离去。
他早就应该放弃对这个母亲的期待,命运曾给了他无数次机会,他都没有抓住,直到方才他仍对这个母亲怀有一丝期待。
若是她能够对二弟的死有一丝抱歉,或是遗憾,他可能又会再一次原谅她。
母亲,总能得到孩子一次次的原谅,但她却将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他感到无比失望。
这个人也许并不配当一个母亲吧。
他是时候放下妇人之仁,结束这个因为他纵容而害无数人丧命的母亲了。
郑嫣然这时才缓缓鼓起掌:“这出戏真棒呢,没想到来到这里还能看到如此有趣的一幕。”
她一步步走来,走到沈净枢面前,抚去他脸上的血泪:“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我想我的主人应该会很赏识你,他最欣赏大义灭亲之人。不若,你跟我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