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边喃喃,一边在他身上画上图腾。
那些图腾融入身体的时候,是多么的痛。
它们生生地咬开皮肤往里面钻,直到将骨头钻出一个洞,寄居下来,它们才会安静。
但那个过程下来,整个人的身体都被咬得血肉模糊,鲜血沁满了案板,还滴到父亲的鞋面上,都无人在意。
他是清醒的啊,他痛得直打滚,后来还哭着求父亲放过他、放过他。
但是,当时围在案板上的人,只是把他当牲畜看待,他不再是父亲的孩子。
也不再是一个人。
他挣扎的时候,穿过了那些围在前头的宗亲,看到了两双小小的脚丫。
他勉力抬头,看到了隐藏在宗亲之后的两双眼睛。
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兄长和二姐正站在宗亲身后。
他只觉自己心头在滴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无动于衷,你们平时不是最爱小弟的吗?
他们察觉到他的眼神,只是轻轻别过头去,脸上竟没有一丝不忍,只有大义,他甚至能在二姐的眼中觑见一丝嫉妒。
他的心头凉透了,他怀疑那些黑色的东西住进了他的心脏,把仅有的一丝人性也一点点地慢慢吃掉。
成为尸王是他的荣耀,那么成为父亲的孩子、成为哥哥姐姐的兄弟手足就不是了吗?
若是如此,那他为何还要执着于所谓的亲情呢?
都死吧,你们都死吧。
事实证明,父亲的眼光确实是毒辣的,但他也有看错的时候。
廖东来确实是最适合成为尸王的人,他不过十岁就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潜力。
而父亲看错的地方就是错估了他的潜力,他以为仅凭自己和所有廖家宗亲的力量,强行侵入廖东来的识海,总能够制服他。
但他们错了,这个少年天才在拥有图腾之力之后,已经成长到了一个无人能敌的地步。
更何况,他早已将所谓的感情抛却了。
这样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枷锁能够束缚,像一头脱缰的雄狮一样注定要将不如他的人杀戮殆尽。
在那晚识海当中,能够分明看到整个识海红了几分,当真是倾尽廖家全族之力染红的。
他们在识海中甚至熬不过一刻钟。
他的父亲也许早就想过自己会死,但没想到廖家会死得一个不剩。
与那黑色图腾融合之后的廖东来简直就是怪物,所到之处之余尸山血海。
他的父亲看着自己的那双儿女死在了廖东来之手,眼神是震愕的。
廖东来始终不解,为何呢?难道他的父亲认为他的兄长和二姐不该死吗?
他的父亲不会到死还在责备他不顾念亲情吧?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世上可笑之事实在太多了。
自那以后,笑容就像焊死在他脸上,取都取不下来。
那夜,滇西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知廖家现任家族,包括全部宗亲全都在睡梦中死去。
他们死前用手抓破了自己的脑袋,像是想从识海里解脱出来,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们的安全针甚至没来得及启动,意识就已经被杀死了。
廖东来自认为是个仁慈的人,甚至没有让他们遭受他被图腾蚀骨的痛苦。
那日之后,廖家只有一个当家人,就是廖东来。
没有人敢置喙这个少年,更没有人敢趁乱蚕食廖家的地盘。
但凡有一个不尊敬的眼神都会当场暴毙,这就是少年的铁血手腕。
“所以,你后来生那么多孩子,就是为了让他们反你?”柳明臣总能直击到人心灵最脆弱的地方。
廖东来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看透的感觉了。
“可惜,他们没有一个顶用的。”廖东来一硒,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渴望着一个能够像当初的他一样杀死父亲的人出现,但始终没有。
他也许也在向往一个结局,就是被自己的孩子杀死。
他始终想知道,他的父亲杀他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很快意?
他也想体验一把他父亲的疯狂。
即便没有孩子能够做到这一切,这些孩子都如当初的他一样,没有任何情感,甚至相互争斗。
他看着这一切就会感到一丝舒坦,就好像当初他在案板上苦苦哀求他的父亲能看他一眼一样。
那些孩子都在祈求他的注视,而他从不回应。
他们若是因此失望、痛心,那就对了,那不就是当年的他的感觉吗?他正在教导他们要舍弃人类的情感,方能走到至高。
“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这样很伟大吧?”柳明臣脸上带着讥笑。
又来了,又是这种被看穿的感觉。
“你有何高见?”廖东来都忍不住想,若是柳明臣是他的孩子就好了,这个孩子就像当年的他,好想看到他崩溃无助的样子。
他后来将那案板和铁链一起搬到冥室,就是为了等待面前这个属于他的尸王。
他身上的图腾此刻也感受到了他的兴奋与喜悦,正在他庞大的身躯上恣意徜徉。
“你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刍自己过去伤痛的可怜虫罢了。你自己当初觉得被家人抛弃痛不欲生,如今就想将这种痛苦像瘟疫一样传遍你的孩子。”
廖东来闻言哈哈大笑,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卑劣,也不以为耻,
“你倒是说错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想让所有孩子都感受一遍这种痛苦。”
“我呸,真是垃圾。”化为银镯的秦喜墨忍不住骂了出声。
廖东来摆正了神色,嘴角含着讥讽之意:“你不会是以为就凭这么几句话,就能让我动摇吧?我可是早就没有良心了。”
*
天山之上,闻西陵正坐在一面清潭之前,潭中竟然无底,倒映着天幕,古井无波。
这面清潭本是天山下山之路,如今早已被封闭起来,看上去就是一面不起眼的深潭。
忽而,潭中的水轻轻漾开,水面微微分开,显露出底下的水面,那是一个圆形的洞天,宛如巨大的月亮投在水中。
闻西陵定定地看着这一幕,这是天山之门要开了?
鼻尖捕捉到一股馨香,楚怀荷并未现身,只有她的话语幽幽落下:
“你可以下山去寻了。”
“为何?”闻西陵猛地心头一跳,莫非柳明臣和秦喜墨都已身死?不然拘着他的老人怎会放他下山?
“你贵为天子,是时候去见证他的结局了。”楚怀荷的声音越来越淡,似是已经走远。
闻西陵凝了凝神,朝潭水中央的“圆月”猛地一跳。
身后的红缨队马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