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女人的皮囊早已布满了皱纹,就像是皱了皮的橘子。
她身上只着几片破布,甚至还盖不住苍老的身体,
身上的血污一层叠了一层,像是血痂牢牢黏在身体上。
视线锋利又怨毒,她就这么看着魏文熙,那贪婪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肥肉。
细看她的脸型和五官,跟魏文熙有些像。
魏文熙站在原地盯着她,就像在跟五十年后的自己照镜子。
不过,她一向光明磊落,哪怕是算计别人也无愧无心,大概不会出现如此求而不得的怨。
她自认为如此。
移开视线,房间里阴恻恻的,四周的架子上放满了罐子,有几个罐子打烂了,里面是黝黑腐烂的心脏。
这房间到底是做什么的?
“熙儿……”
“熙儿……”
“熙儿……”
耳畔传来柳明臣着急的声音。
柳明臣的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正定睛看着她。
魏文熙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柳明臣和魏鹄他们看过房间里没有异样,就转身要走,没想到魏文熙扒着门框站着,迟迟没有动身。
他们又往房间里看了看,明明是个不到十平的荒废小屋而已,她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柳明臣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只好阻断她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魏文熙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远处传来唢呐声和喧闹声。
“是送葬仪式。”魏鹄看了看太阳:“这是提前了吗?”
张楚捷也觉得有异样:“我记得往年都在未时,现在巳时都没过。”
“先去看看吧。”魏鹄听到人声喧嚣,怕在人潮聚集的时候出现什么异动。
柳明臣轻轻揽过魏文熙的肩:“我们去吗?”
“嗯。”魏文熙点点头,被柳明臣阻挡了视线之后,她再看房间里已经空空如也。
只是他们走的时候,木门被风轻轻带上。
她一回头,在关门之前看到那个女人还是如方才那般盯着她。
毫不掩饰的恨意。
他们从另一条路下山,自密林穿梭而过,
四人带起的风吹得枝桠摇摆。
魏文熙感觉那些枝桠好像都不堪重负般摇摇欲坠。
很快赶上了送葬的队伍。
他们站在人群中观看。
五个戴着大头娃娃面具、穿着彩衣的人正在进行送葬仪式。
为首的那人吹着送葬曲,那曲子听起来不像是哀乐。
魏文熙问:“这是奏的喜乐?”
魏鹄点点头:“因为后来大家都觉得花神死后重生是件喜事,所以后来民间组织都请人奏的喜乐。”
后面四人一人一角抬着一个木制棺材。
那棺材看着挺重,四个人都压弯了腰。
“这棺材很重吗?”魏文熙蹙眉,总觉得这个场面充满了诡异感。
但她又不确定自己看到的,跟柳明臣他们看到的是不是一样。
魏鹄摸了摸下巴:“按理说,这个演出的棺材是定制,不会真的用实木。”
那是怎么把四个人压弯腰的?
魏文熙刚想罢,便看见棺材盖掀开了。
一个头戴恶鬼面具的人猛地挺身,呲着獠牙举起一把剑朝魏文熙刺来。
魏文熙反应速度极快,手指一动,朝他射出一根银针,直冲手腕。
“哇……”忽然传来孩子哭喊的声音。
柳明臣挡在了魏文熙前面。
视线一转,魏文熙才发现送葬队伍停下了,周围的人都看着她。
旁边的魏鹄和张楚捷也都惊讶地看着她。
一个妇人推开柳明臣,直接朝魏文熙骂道:
“你这女人是不是有病啊?拿针射我孩子!”
魏文熙越过柳明臣的肩膀抬头往外看,才看到一个孩子在嗷嗷大哭,脸上是她银针擦出来的血痕。
女人的谩骂还在耳畔,魏文熙却觉得自己的感受越发不真切。
她明明打的是刺客,怎么会误伤了小孩呢?
柳明臣还在帮她道歉解释,最后是拿了银两赔罪。
那女人走之前还朝魏文熙啐了一口:
“有病就去看病,来凑什么热闹?”
其他人都议论纷纷。
送葬队伍重新出发,抬着棺材再一次往山上去。
魏鹄凑上来,问:“你怎么了?我看你今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我……”魏文熙刚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我有些不舒服。”
魏鹄和张楚捷对视一眼:
“这岛上都是些江湖郎中,而且这里是万毒门的地盘,不能随便吃这里的药。”
魏鹄看了看前方的送葬队伍,对魏文熙说:
“不然你们先回去,让温大夫看看。这里就交给我们。”
魏文熙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对劲,勉强跟着可能会耽误大事,只好说:
“我找个地方歇歇。你们先过去看看,不要误事。”
柳明臣示意魏鹄他们先走,自己搀扶着魏文熙走进密林。
魏文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抬着棺材的人不知何时扔了大头娃娃面具,其中一个是裴子瞻,另一个是卢煜恒。
两人都露着大头娃娃面具那种诡异的笑,脸上还有一坨红晕。
魏文熙赶紧回头不再看,只觉双腿发软,若不是柳明臣搀扶着她,她可能已经走不动路了。
踩着树叶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远离了人群,走到一个小水潭前。
魏文熙再三确认了潭水清澈,这才捧起水洗了一把脸。
她觉得自己脑子里绷着一根弦,越拉越紧,越拉越紧,已经濒临要断的边缘。
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陷入了幻觉,还是精神失常了。
柳明臣看了看四周,又认真听了听,确认没有人迹,这才把她紧紧抱住。
如果有人经过,他们看起来不过是相拥的一对小情人。
柳明臣的心跳声咚咚地打在魏文熙的耳膜上,她不知为何有些想流泪。
柳明臣把头埋在她的耳畔,认真地说:
“熙儿,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我。”
魏文熙像是猛地松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从船上一直到登岛之后,所看到种种可怖景象。
语速时快时慢,有时候还颠三倒四。
柳明臣一直默默地听着,越听,嘴唇抿得越紧。
双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感受到她在颤抖。
魏文熙全部说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只觉得浑身脱力。
“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柳明臣揉了揉她的头,认真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她自己一个人强撑着,撑到现在。
差一点,只差一点可能就真的疯了。
魏文熙这些年来自问遇过不少绝境,都没有像今天那般如此渴望过一个温暖的拥抱。
柳明臣的拥抱帮她找回了一些真实感。
柳明臣捧着她的脸:“你看着我,我是真的。”
魏文熙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嗯,你是真的。”
“不管是幻觉,还是什么,你只要看着我就能找到现实在哪里。”他的眸光深邃,一直看进她的心里。
魏文熙很想相信,可是……
“会不会我眨眨眼,你就不在了?”
柳明臣一笑,从怀里掏出银铐。
咔嚓一声,两人的手腕铐在了一起。
他抬起手扬了扬:“我想跑也跑不了了。”
魏文熙饶是再精神衰弱,也被他逗笑了。
笑着笑着,才忽觉眼角有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