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说,耿妈妈是她爸爸出轨的对象。当时惠子还小,因为不理解而特别痛恨耿小三,如果不是第三者插足,她爸跟她妈就会很和谐。
可是耿小三知道了她爸已婚之后,很快就走了,离开了,她爸怎么找寻都杳无音信。
她爸越来越沉默,她妈越来越歇斯底里,不是抱怨她爸这么多年了一官半职也无,没出息,就是对着她爸指责、谩骂、大打出手。
这还不够,她妈还到她爸的单位里羞辱、诋毁,怎么恶心她爸就怎么来,全然不顾什么夫妻恩情、丈夫颜面。
她妈每天稍微平静的时候,就恨铁不成钢地抱怨惠子这个女儿,如果不是为了惠子,她妈怎么可能和她爸这么凑合,这么委屈求全。
可惠子身为女儿又是怎么报答的呢?成绩那么差,性格那么差,长得那么差,她妈怎么就生了一个这么一无是处的女儿。
父女俩都这么窝囊,让她妈脸上无光,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一个每天不厌其烦地说说说,一个每天被迫耐心地听听听。
惠子深陷耻辱与恐惧。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恶劣的爸,她为她身体里流淌她爸的血液感到非常羞耻。她怎么就生在了一个如此不幸福的家庭,她是个特别不幸的小孩。她怎么这么笨,就无法把成绩搞好,成为她妈的骄傲,种种种种,负面的,麻木了,不再善感和敏锐。
惠子眼睁睁看着她妈,从一个骄傲、讲究、爱美、爱生活、有追求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对什么都不满、深陷痛苦泥潭的怨妇,整天邋里邋遢、破罐破摔,昔日的芳华不在,只剩祥林嫂式的消极和负面。
惠子不知道是因为她妈的攀比挑剔指摘在前她爸才出轨的,还是她爸出轨在前她妈才变得不可理喻的。
但惠子知道,既然待在一段错误的婚姻里不快乐,就该及时止损,还自己一片晴朗的天空。
其实婚姻有啥可怕的,大不了就离呗。真正可怕的是根本没设置离婚项,观念里离不了,现实中离不起,只能在想逃又无法逃的婚姻里,耗尽一生。
可她妈妈的心是牢笼,心里的东西是困兽,东逃西窜,左突右奔,没人能够拯救她。她妈活成了她自己的囚徒,她妈也活成了她自己的结果。
直到她爸只打钱回来尽义务,人再也不回来。
直到惠子的身心无法继续高中学业,不得不休学躺平在家。
直到她妈精神恍惚,上街买菜时出了车祸,当场身亡,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料理完后事,她爸把惠子接到身边,办了离职手续,带着惠子来到这家“心悦你”的花店民宿。
惠子才知道,这家店她爸已经雇人运营了好些年,从找不到耿小三开始,因为这是他们曾经的梦想跟渴望。
惠子才知道,这么多年她爸没疯,全靠这个心灵救赎的地方。
惠子才知道,两个人之间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可以幸福成什么样。终身未嫁、无儿无女的耿妈妈听说了她爸生病的消息,找来了,跟她爸两个人,哪怕不说话,眼睛里都在笑,互相左右好心情,各自舍不得对方有丁点难过。
耿妈妈照顾重病的惠子爸爸,一句怨言都没有。惠子爸爸奇迹般有了好转,一直坚持到5年后复发。
可即便治疗期间再痛苦,惠子发现,她爸的那张笑脸始终都是爽朗的,完全没有被病痛碾压的痕迹,他看上去那么温和又坚强,貌似生活中无风无浪,他丝毫不惧即将辞世。
惠子才理解了她爸,理解了耿妈妈,理解了他们之间为了对方的选择与坚守,理解了世上等待千万种,最好的那种叫“与你的未来可期”。
她妈一定是被她爸和耿妈妈的心有灵犀给挫败了,才用不甘来报复,结果呐,几败俱伤,所有人都成了祭品。
惠子很感激耿妈妈,给了她爸人生最后时光里的幸福,让她爸走得很安详,没遗憾。
哦不,应该还是有遗憾的,那就是她爸没多陪耿妈妈几年,没多给她几年的幸福,让耿妈妈一辈子都在依赖并不多的回忆过活。
与此同时,耿妈妈爱屋及乌吧,也给了惠子一份真正博大的母爱,让惠子见识了什么叫母亲。
于是,她惠子的人生里也有了遗憾,如果她早点懂事,就不会让她爸和耿妈妈离散这么多年,痛苦这么多年,哪怕能增添一点点幸福也好啊。
惠子语落,夏琼依握住惠子的手说,惠子所说病中的惠子爸爸,让夏琼依想起了夏爸爸,病中晴朗无云,温和又坚毅。
听到他姐这么说,安育青开怀而无声地笑笑。夏爸爸最后的临终关怀时光,他安育青可是也有参与哟。
夏琼依安慰惠子说,惠子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小女孩,负担不了大人们的幸福,除了看着大人们纷争不断,根本做不了什么的,无须自责。
唯一能减少遗憾的方式,就是陪着耿妈妈一起,幸福很多年,也让买花、住店的顾客感受到幸福,很多年。
惠子说夏琼依一个小姑娘,竟也懂这些。
夏琼依差点就无礼到翻白眼,她看上去有这么小吗?
惠子说,可不是嘛,面对她这三十岁还待字闺中的姑娘,夏琼依可不就是小姑娘嘛。
夏琼依却觉得自己的内心已历经无数世事,被刻上了无数印痕,七老八十都有了。
她可是三岁丧母,二十丧父,二十二岁没了丈夫的,人生经历够丰富吧。
换惠子瞪出眼珠了,又问了一遍当事人,那今年多大?
夏琼依坦言,快二十四了。
惠子快人快语,都两年了还惦记着故去的人?
夏琼依哂笑,哪能忘呢?那可都是刻进生命里的人。
惠子喃喃得像自语,可也不至于痛苦成现在这样吧,两年了都这么痛苦,人还怎么活,早就活不下去了吧。
夏琼依无法接话。她还是没能像林觉民先生的夫人一样啊,在丈夫就义两年后就郁郁寡欢到抛下了幼子,黯然离世。
她终究还是自私地,贪心地,渐渐地不再眷恋那道关上的幸福之门,不知不觉间进入另一道为她打开的幸福之门。
她眷恋在朗恩的安逸时光,大半年的生活里,那个屋檐和那个怀抱为她遮风挡雨。
她不是无处可去,可那个屋檐和那个怀抱为她挡掉了所有的无妄之灾。
她的心不但没死,还因为被全部陆家人给予的爱滋养着,这些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令她看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与苏醒。
她重新焕发了蓬勃的生命力,才活到了现在,且活得很好,没像惠子所说的那样,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无法抗拒被那么杰出的男人爱,也无法不爱他,无法把他从心底里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