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烛照常去镇上书院。
因那日善缘,再加上明烛天资聪颖,崔先生见猎心喜,允她拜师、不收束修。
明烛的母亲怕女儿在学院中被嘲笑,那年冬,用冬衣钱换了腊肉,要明烛交给崔先生。
然而贫富的差距,并不是一挂腊肉能够抹平的,吃穿用度,哪项都能看出来明烛家贫,该看不起她的人、依然瞧不上她。
节衣缩食买来的腊肉,没有换来尊严,反倒加深了家中的贫苦。
明烛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因此,也早早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如今她靠抄书、帮人写信等杂活,也能赚来些钱,即便因为「抠搜穷酸」受人嘲笑,她也不会为了争面子、向家里要钱。
那串腊肉早就让她明白过来,尊严投资是个无底洞。
穷人玩不起。
好在崔先生对她颇为看重,手底下有什么事、都会叫明烛去做,也能得来些进项。
“你未来能不能做成书吏,不在于学识如何,在于一城之主如何。
“像唱晓镇上面的李城管,她有意给贫家学子晋升渠道,所以才会开考选拔,咱们那位苏大人、苏霄,才能够跻身仕途。
“若是换成旁人当成管,说不定随缘指派、亦或看谁家孝敬的多,又或者手底下早就有势力、直接带来上任用。
“即便为了应付摘星楼,开考选拔人才,次数与官位也极少,也许千百人争的、只是那两三个位置。”
崔先生摇了摇头,只余一声叹息。
若不想依附于修士,凡人能够改命的机会不多。
明烛垂下头,她知道自己能够识字、已是侥幸,未来能够凭借学识、稍微活得体面些,但如果想再上一步,难如登天。
“但是——”
崔先生合起折扇,扇柄抵在桌面上的那张宣纸上,话锋一转说道:
“你比我学院中的学子们,更有机会改换阶层,这位吴姑娘,是你的机遇。”
扇柄抵住的那张宣纸上,写了句诗——
「我今垂翅附冥鸿,它日不羞蛇作龙。」
这是昨日明烛拜访祝无邀时,很喜欢的一句诗,祝无邀见她喜欢、便赠给了她。
这不今天,便拿到了学堂里。
也许是小时候的向往,长久以来的关注,重逢时惊觉才高,明烛心中因吴姐姐的才华而有与荣焉。
听到崔先生提到吴姐姐,明烛眼睛亮了亮,她点头说道:
“吴姐姐诗写得极好,能够与她学写诗,是我的机遇,我一定同她好好学作诗。”
崔先生想说的话噎了一下。
她想说的是——观此人书法,有凛然之象,必不是唱晓镇中流传的奸佞小人,李城管和她的关系,必然比想象中更为深切……
她想说的是,这位吴姑娘怕不是个隐世高人,也许和李城管、苏霄等人相交甚笃。
她想让明烛多往吴姑娘那里跑一跑,说不定哪天,正好撞上李谚李城管、苏霄苏大人,能够混个眼熟,还不显突兀,简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良机!
之前,崔先生没有这个想法。
因为她摸不清吴姑娘为人如何。
若真像唱晓镇传闻中说的那样,为了在牢狱中脱身而进谗言,她岂能为了让明烛有更好的前程、将人推到恶人身旁?
现在,看了这句诗,听到明烛背的那几句。
当真是才高之人。
但最让崔先生留意的,其实是这手书法,将腾蛇化龙的志气与傲意挥于纸上,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能在错落洒脱的墨字中,察觉到疏朗大气。
听到明烛如此单纯。
居然真得要一门心思学作诗。
崔先生欲言又止,既想将话点破、为她指点前路,又不愿让明烛学得趋炎附势、迷失本心。
“也挺好……也挺好的……”
她勉强评价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你在吴姑娘那里,不要只学诗,诗词这东西要灵气的,勤勉压不过天赋。
“你不如去学学她这手字,书法这东西,你下了苦功是能有进益的。”
明烛笑了笑,也颇为同意,她说道:
“先生说得是,吴姐姐的字也很好,尤其是她悬满了宣纸的小院,置身其中,仿若能听到刀剑鸣。”
这番形容,让崔先生也有几分心驰神往。
她点点头继续说道:
“听你所言,这位吴姑娘年纪应该不大,就是这字……不仅爱用枯笔飞白,还有几分老气横秋,倒是有些意思。”
“先生,那这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崔先生略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由吴姑娘写来,自是极好的,但你作为初学者……去学吧,若你真能学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字确实不错,只是不太适合初学者,后边儿练习惯、写顺手,风格就不好改了,可能会被局限。
但她让明烛多去找吴姑娘请教,不仅是为了学诗练字,也存着让明烛去碰运气的想法,看看这位弟子、有没有那个造化能入李城管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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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某处村落。
陆尤期径直走到村长家中,他身后簇拥着几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极为阔气体面,腰间悬着把剑。
只见他手一挥,村长家的房门,居然燃烧起来。
“呵,果然是这里,你们村子周围的异样,就是这老贼暗地里养小鬼搞出来的。”
言罢,路由器取出了一张符箓,他迎风晃了晃,符纸无风自燃,眸中闪过了丝狠厉而自得的笑意,呵道:
“死!”
有人壮着胆子进屋去看,只见发须皆白的村长,果然七窍流血而亡,腰部伸出了另外两只惨白的手臂,看着十分可怖。
村民连忙跪下,向陆尤期磕头道谢,口称“仙人”。
陆尤期耗费「灵力」过度,看起来有些困乏,他看向身后的几个跟班,说道:
“你们,把这房子烧了,免得让鬼物沾生气复活。
“本仙人灵力消耗过度,先去歇歇,记得,天道有常,本仙尊虽有济世之心,但贸然插手凡尘,救了你们这些本该死去的凡人,必然会遭到反噬,为了消劫,每家都得拿出全部积蓄、方能免灾!”
言罢,陆尤期打了个哈欠,周身突然冒起烟雾。
再一睁眼,人不见了。
村民心中敬畏不已,连连磕头,生怕惹得仙人不高兴,一根手指搬来大山砸死整个村子的人。
那句「村长本来是个好人」、「村长还给我家二丫送过衣服嘞」终是被咽回肚子里,没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