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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间,祝无邀坐在篝火旁。

她手中握着根木柴,挑弄着燃灭后、余存的焦黑炭木,将它断出火星来。

又看着火星一点点熄灭、

近乡情更怯。

相隔千山万水时,在奔波的途中,祝无邀早就打好了腹稿,期待着相逢,想得是,来日再见、必将大醉一场,将沿途风光尽数道来。

而现在,季月章正躺在一旁。

身上盖着她的衣服。

祝无邀却有几分不真切感。

她拨弄着柴火、时不时抬头看向季月章,似是在一遍遍地确认,这不是她的臆想。

那方冰棺寒意甚重。

祝无邀本想先尝试一下,若力有不及、无法唤醒季月章,再去季家拜访。

却没料到,事情远比她想象中要轻松。

这倒让她更措手不及了。

祝无邀稍一探查,便明白了缘由——

这些年里,季月章的身体始终在自行修复,天地灵气一次次冲刷过经脉,使断裂处重组、缺失处补全,心脉宛若新生。

尤其在鹊山氏族时,在南离河水的刺激下,季月章自身机能始终保持着运行。

效用不亚于洗筋伐髓。

归根到底,季月章到了该清醒时,只是缺少一个被唤醒的契机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后,祝无邀更为沉默。

鹊山氏族虽坏心办了好事,但拒不交人、她又能如何,若想要季月章清醒过来,就必须要断绝这种「共生关系」。

更何况……

天道已经给出了反馈与褒奖。

如今,祝无邀也是金丹中期的修士了。

在「命数变动」时,窥天术便会运转,使自身修为得到提升,所以在此之前,祝无邀费尽心力、尝试着逆天改命。

却忘记了——使乱去的命数归正,同样是因果变动的契机。

如今,气数已尽的鹊山氏族被灭除,该清醒的季月章重返世间,冰棺融去的瞬间,命数发生了变动。

摘星楼没有骗她。

只是将这条「捷径」,隐去了而已。

祝无邀甚至挑不出摘星楼的错。

无论是落叶剑法、还是窥天术,都有更为容易的那条路。

只是摘星楼希望她走上较为艰辛的「正道」而已,希望她有慈悲济世的心肠、逆天改命的心气。

所以在关键节点,方掌门帮她拾回断剑,顾亦观夜里问道。

这么一想,她说不定还得对摘星楼感恩戴德。

还真是……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生平被眼瞒。

祝无邀低头笑了笑,将手里的木柴扔进火堆里,火光骤然明亮时、会有轻微的爆裂声。

微不可闻,微不足道。

梦中的人似乎要清醒过来。

祝无邀转过头,压下心中的思绪万千,抬手戳了戳她的肩膀,轻声唤道:

“醒醒。”

季月章睫毛轻动,抬手揉了揉眼睛,似梦似醒,刚一睁开双眸,便看到了繁星万点、听到了溪水潺潺。

周围篝火正在燃烧,火光温暖。

她躺在柔软的花丛里,转头便看见了身旁的人。

“阿邀……”

“嗯,我在。”

祝无邀眸中的疲惫、寒凉、讽意与杀气瞬间化开,很轻地应了一声。

这不是闯山门时的幻象,也不是鹊山氏族的迷阵,而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季月章。

她难免要多看两眼。

星空、篝火、花丛、溪流,它们堆砌在一起,再加上近在眼前的季月章,这些事物给了她极大的慰藉。

似是能将那份寂寥,填补上些许。

就像刚离开南离城不久、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什么都没变。

下一瞬,季月章清醒过来,她猛然坐起、将身上的衣服掀开,握住了祝无邀的手腕,问道:

“阿邀,南离城怎么样了?!”

这句话像是将分离的十六年抹去。

祝无邀低头看了看被握住的手腕,轻笑出声,似是一切都变了、可只有季月章留在昨日,继而将往事一并翻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祝无邀似是分不清今夕何夕,好像中间种种辛酸,都可以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她笑得畅快,有些喘不过气,直到季月章急了,才学着十六年前的自己,调侃般说道:

“有些人睡得可够久,一觉醒来,我话本都写完了。

“想不想知道结局?”

季月章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茫然。

沉睡前的记忆纷沓而至,她缩回手,摸索着匕首刺入的心口,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舒展,又似格外不解。

“我……活了?”

祝无邀拨弄着篝火,看见火星燃起熄灭,仿佛在虚空中放着焰火,又不断归于寂灭,周而复始、徒劳无功。

她煞有介事地上下点头,笑着应和道:

“想不到吧,你又活了。”

“那南离城呢?”

“南离城啊,料想城中已然恢复了生息、缓过了那场水患,各奔生计去了。”

这句话落下,季月章不再追问南离城,而是看向了祝无邀。

似是有了新的不解。

在季月章专注的目光下,祝无邀感到了几分无所适从,她来回往篝火里填着细碎的木柴,最后转头笑道:

“发现我修为提升了?

“没想到吧,你一觉醒来,我境界比你高了,现在该换我罩着你了。”

祝无邀避开了她的目光,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几册书,说道:

“无语的大作,你不是始终在等结局?”

每次话本完结出了集订册时,她总是会买两份,一份是给叶小舟的,省着哪天遇着、被追问结局。

另一份,则是在等待重逢。

在递出话本时,祝无邀甚至在庆幸,幸好她预演过许多次重逢时的场景,打过许多遍腹稿,为相逢做了很多准备。

季月章低下头,接过了祝无邀递来的话本,她的目光落在封面上,看了良久,突然说道:

“阿邀,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久到两人坐在一起,却好似相隔甚远,还要不断寻着话题、装作什么都没有变的样子。

祝无邀拨弄篝火的动作停了停,她定定地看着火光变暗,过了很久才说道:

“中间耽搁了许多年,寻到你时,晚了些。”

两人坐在篝火旁,离得很近,却各自孤独着。

中间隔着万水千山、十六年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