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生也只是愣了一会,瞬间双眸回神,还没看清来人模样。小脸一紧,嗖的一声,身体猛然的弹起,右拳猛砸左边身着黑色棉坎肩大汉,见右脚攻势也是向右边蓝色棉坎肩大汉踢去。
百晓生这一拳一脚,确是老练精准。小小年纪,这般造化,已属不易。
但这一出招精准变化有余,速度力量与一流高手相比,却远远不足。
这一招去势毕竟太慢,两大汉都是不动。右边大汉含笑反扣百晓生攻来手腕,左边大汉又制住百晓生脚踝。
百晓生被贴脸制住,两人哈哈一笑便将百晓生举起。
原来两人身高有八尺,体型巨大无比,单单一看,胳膊便要比谢听舞大腿都粗了几分。此时两人一个抓手,一个抓脚,举起百晓生,恍如老鹰捉起小鸡一般。
百晓生被这一举,登时慌乱,怎么挣扎不开,左手左脚虽未有被制,但一时却也用不了。心想:“怎么将军还不动手。”
当下也不容再想,多年沉浸,早有坚毅性子。瞬间又沉下心,调动气海,欲一拼性命。
正想再动,却听谢听舞笑道:“两位,不要捉弄孩子了。给人家印象不好。”
又听右边大汉哈哈一笑,道:“将军,我们兄弟也不想动手,只是这小兄弟不说分明便出手,我兄弟一时也要自保。”
谢听舞无奈,知道自己若不出言,以他们性子,恐怕百晓生还得被他们举在空中调戏半晌。又道:“先放下吧,不然我动手了。”
两人一听,调笑面容瞬间凝固,忙放下百晓生,讪讪又憨厚一笑。
百晓生被放落地面,猛升猛落,加上心思百转,血脉贲张,一时间不由头晕目眩,被扣之处也是无由来的酸疼。
还想凝神调整之间。却觉一双大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侧头一看,见谢听舞已俯下身来,疑道:“将军?”
谢听舞道:“别看这两位体型臃肿,所练尽是擒扣分筋的细致手段。”说话间,已把百晓生右手手臂捏了个遍,又道:“加上他们力量奇大无比,旁人使出的擒拿手法,到他们这里就成了激荡筋骨脏腑的夺命杀招。”
两巨型大汉听谢听舞如此说,不由相视一笑,嘿嘿一笑,似是谢听舞说在了二人得意之处。
百晓生“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谢听舞懒懒道:“你以后怎么长,估计也不能和这两位爷一般身材。再遇到这种壮硕自己许多的人物,哪怕你出招再快,变招再奇,也再不能腾空出手了。”
百晓生点点头,他被制住之时,心中悔意已起。毕竟力从地起,凌空之中,若有急变,便是性命之虞。再想到若是两人有意伤害自己,刚才自己早已无力挣脱,两人要是左右一扯,恐怕自己此时已是分尸两处。
想到这,莫说百晓生八九年岁,饶是江湖老手,也是不由双腿一紧,浑身一抖。
谢听舞似是感受到百晓生这一变化,此时已捏着百晓生的右腿,笑道:“这二位爷身形硕大非常,各处有天然防守资本,直击命门确是好事,只是不该凌空而起。”
百晓生又“嗯”了一声。
谢听舞接着道:“来日若再遇到这种实力悬殊的,能跑就先跑。跑了虽不赢,起码没输,更不会被分尸了。”
百晓生又“嗯”了一声,反应“分尸”二字是刚才心中所想。被谢听舞料中心思说出,不由小脸一红,低头不语。
谢听舞缓缓道:“要是跑不了呢,就求饶,求饶也不管用。就应先攻下盘,来人身体沉重,地力极稳,身手也快,但架不住肚大,低头一眼看不到脚。你先攻脚,他判断不得距离,就要多退一些。改天遇到你家荀先生,再让他教你几招射银针的本事。把来人逼退几步,用肚皮做掩护,自下而上骤然出针,直取对方双眼而去。那就,嘿嘿……。”
谢听舞本说的平淡,说到用招奇诡之处,却是不由一笑。
这一笑,却给旁边二位笑得冷汗直冒。心中哪里还有半分取笑百晓生的意思,各个都在思考若对手按谢听舞这般出手,自己如何应付才行。
高手过招,往往以奇取胜。故而少林武功虽名满天下,更兼技艺无双,但与人对敌,多有不胜,只因招式用老。若非内功修为深厚无比,能将招式中威力尽数显现,往往使出时绝妙,用出时捉襟见肘。
二位心知若是谢听舞出手,自己再怎么想应对方式,也是无用。但此弱点确实存在,招式更兼毒辣,一招不慎,落得双眼失明不说,小命都是难保,不由想得愈发认真入神。
谢听舞站起身来,摸了摸百晓生的脑袋,笑道:“去吧,给二位熊爷见个礼,赔下贸然出手的礼。”
百晓生本觉头晕目眩,身体酸麻。但谢听舞这一番讲授,虽说招式简单,其中妙处却是不可胜数,不由在心中细细拆分,想象实战画面。
这一来,反而忘记了身体不适之感。谢听舞一摸他脑袋,百晓生又回神过来,忽觉身体原来不适之感尽皆全消。想到谢听舞刚才原是替自己舒缓受拉扯的经络,不由心生感激。
百晓生自小便只能做枯学武道,阅览江湖旧历之事,父亲又是百晓堂代堂主,为证公道,大多时候都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公道。虽说逃出百晓堂有月余,其中惊险之处,难以言尽,但能与父亲朝夕相处,获父亲拼死保护,百晓生也觉比堂中安稳枯燥日子要更有温情。
此时谢听舞这般细腻关怀自己,小小人儿心中也是泛出暖意,不由红了眼眶,失神不懂动。
谢听舞再拍一下肩膀,让其过去同两位巨汉见礼,百晓生才缓过神来。
略定了定神,整理衣襟,从容抬起一步,近得二人面前。
虽说是面前,不如说是肚皮前。
百晓生拱手坦然道:“小子冒昧,无有分由便出手,冒犯两位前辈,还请见谅。”说罢,又微微躬身,其中礼仪风范,大气坦荡,加上小小年纪,谢听舞也不由心生喜欢。
两巨汉想得出神。左边身着黑棉坎肩大汉心性更定些,见百晓生走来,已收回心神,低头看去。
见百晓生举止得体,待人有度。他虽生得粗犷,早前更是横霸一方的大盗大匪,但心中却是细腻。此时见百晓生小小人儿,颇有风范,也是不由由衷赞赏一笑。语气也不似刚才粗狂,变得柔和许多。
“小哥儿不用多礼,想来是这一路江湖风雨紧张,多有暗袭,并不怪你。我哥俩突兀现身,也是我们的不是。不过将军在侧,小哥儿何必这般紧张。”
说着,也是拱手。见旁白边身着蓝棉坎肩大汉仍是怔怔出神,便用手肘戳了戳。
蓝棉坎肩大汉轻轻“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也不知发生什么事,见大哥正在拱手施礼,也忙跟着模样拱起手来,嘿嘿憨笑一声。
百晓生原见二人身形巨大,黑熊一般壮硕横肉,犀牛一般棕褐铁皮,淡赤色浓眉一字横额,下颔用红绳松系胡须。虽然面容并不狰狞,却也有非常怪态。此时却听得说辞有礼,行为谦和,不禁暗道奇怪,实是不可貌相。
正欲回话,又听道:“我和我兄弟是山里来,得蒙将军收留。我叫熊亡,我兄弟叫熊屠,都是自个胡乱取的诨名。”
百晓生似是想起什么,一惊之下,失声道:“熊岭双煞?”
话一出口,又觉失言,想要弥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额上不禁沁出冷汗,小脸也涨的紫红。
百晓生自幼便是被要求尽览堂中典籍情报。与枯学武功相比,每日一个时辰阅览江湖旧闻,便算得上是百晓生幼时唯一的消遣。
长安尽北之处有一山岭,名黑熊岭,该岭原名东来山,因其物产丰饶,其中又多珍稀宝物,如同古时“东来国”一般。旧时不知多少土匪强盗欲占此道,却自从一对怪物兄弟上了此岭,几番争斗之下,只听哭喊响彻黑熊岭,自此再无一匪一商敢冒昧上山,若不进贡一二,绝不能上岭采集珍贵物料。
后因旁人不知此岭匪徒凶恶,听“东来”二字便欲登岭观赏,次日便见头颅被随处扔在岭下。慢慢“东来”二字就再不敢念,以免误害他人。后因听说占山大王活似黑熊成精,这东来之山也渐渐被称作“黑熊岭”。这占山的恶匪兄弟,便也被江湖称作“熊岭双煞”。
百晓生虽不知熊岭双煞名姓,但听他们名姓,又见身材巨大,与记载几乎吻合,不由失口。他只觉谢听舞这般人物,若不遇到还好,倘若遇到这类强盗,就算不拿人怎么样,也不能留在家中做客才是。
除外,自来大恶之人,在江湖之中无不被冠宽以“鬼”、“怪”之称,比如黑市排行前十杀手的“千面鬼”,称作“千面怪”也是一样滋味。
恶人既做绝坏事,自然不怕恶名,他们更享受世人惧怕的滋味,冠以“鬼怪煞妖”一类称呼,他们反以为荣。但哪怕私下痛骂不屑千百次,当面见到也不得不称一声“千面杰”,“千面大侠”一类。
百晓生脱口便出“熊岭双煞”,初来乍到,未免也有低看之嫌。
却听两人爽朗一笑,道:“没想到我们哥俩名气这么大,竟连这样一个小娃娃,都听过我们的名号。真是江湖兄弟抬举了。”
百晓生见二人神情也不像怒极反笑,当下拿捏不定,也只好不答。
谢听舞道:“二位怎么跑到后门来?”
熊亡调侃道:“这句话该是我们问将军吧?府主回家,不走正门,反走后巷。”
谢听舞无奈道:“我还未进城,便被盯上,此时不知做了什么准备在正门迎我,我一个带兵的武夫,受不了这些玩意。”
百晓生听了一惊,他自觉路上已经提起十分警觉,没想到已被观察如此之久。
还没等二熊答话,却听小门后又传一声音,只听悠然道:“将军不喜欢,我们兄弟几个也省了这个麻烦。”
只见朱色半掩小门后走出一男子,但见男子身着一袭淡青色锻袍,长身凛凛,面容清秀,虽眼角之间依稀有皱纹,难掩岁月斑驳,却仍是有压不住的儒雅英气。
众人不由眼前一亮。
见熊亡、熊途俩兄弟躬身见礼,道了声“二爷”。
男子听闻也是颔首点头,却是脚步不停,径直朝谢听舞走来,躬身道:“慕二参见将军。”
谢听舞点点头,道:“我出去这么久,府中全赖二爷了。”
自称慕二男子正是昔日乱世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十八骑主中排行第二的慕齐落。
自谢听舞的兄长谢清昭告天地称帝之后,论功行赏,除去谢听舞不说,首功便要落在谢听舞率领的十八支重甲骑兵——铁浮屠。
这十八支骑兵之主,要论功劳之大,莫过于如今位当天下兵马大将军的老大傅明和昔日运筹帷幄的老二慕齐落。
论赏之时,谢清也同皇后苏唐及谢听舞商议,欲拜慕齐落为太子师,位列三公。两人深表同意。慕齐落却言道:“曾有测算自己命格,一生享不得半点富贵,莫说是三公之贵,哪怕是九品加身,也要使我半道夭折。皇上何忍落得如此下场。”
此言毕竟荒唐,谢清位称九五,尚未励精图治,大展宏图,怎么能被阴阳学说缠身。但他也了解慕齐落测算之准,实在不假。但有功之臣,不赏不能,又何况慕齐落这般大功。谢清也是为难。
又听谢听舞道,“不能富贵加身,当个老师便就无妨。哥哥不如立个‘帝师’之位,也不入官册,二爷总不至于再推脱。”
谢清觉可以,慕齐落便也受下。
后来各分宅邸,谢清知慕齐落不仅智计无双,更有雅才,诗词歌赋,无所不精。便亲自给他点了块长安才子佳人最盛之处。
慕齐落又觉独居无味,各兄弟自有家室要职。自己一人虽可坐客长安城中各处词楼诗家,但真豪杰者怎会流连此等场所,况且慕齐落才气之高,又加多年纵马杀气,一诗一赋便惊得无人敢接。如今仍挂各楼受各大才子景仰。
实在无趣,一日来访渊清王府。见诸人虽勤恳务劳,但府中仍是纷乱如麻。只因天下始定,庙堂初开,百废待兴。若是皆由谢清一人牵头,虽无不可,毕竟事事繁琐。谢听舞虽不喜拘束,却为兄长身体,甘愿进宫担起协政之责。
自来天下无二帝,却不知谢清喜爱信任谢听舞非常。庙堂初开,登临龙位,初言便是“渊清王若至,如朕亲临。开国纲领各事,渊清王之意,便同朕意。诸卿勿有虑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