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古籍记载的灵兽不谈,常规走兽体内并无和人一样有可修炼的气海。若导气进走兽体内,内力无处可存,便无处可养化成自身的气,只能游走于筋脉之中,一呼一吸便被散出,根本起不了人与人之间气力互传相救的效果。以此可见,谢听舞以气保白狗心脉,还三天无事,这样的事在荀珍看来根本不可能做到。若可以做到,眼前之人,究竟是个什么怪物?难不成还是个千年修炼得道,化为人形的妖怪?
谢听舞被他这么一瞧,心觉莫名其妙,道:“荀兄,我看你在客栈中从容不迫,风度超群,怎么到了这里,跟个呆子一样,一会惊一下,一会愣一下。能不能治,给句痛快话。”
荀珍被谢听舞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沉。回想起来,他也发现自己虽博闻强记,近年来行走江湖,更是阅人无数,哪怕是江湖从来没发生过的怪事,他也在古书上看得不少。自入关以来,几历生死,心中着实没有太多波澜。此时与谢听舞接触才不过半夜,便多次惊骇到出神。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无名俱意。
荀珍假意咳了一下,收了收心声,点点头道:“若保全心脉,可治。”
“好!”谢听舞“嗖”的一声起身,展颜笑道。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慌慌忙忙站起,说道:“都过去快三天了,我怕老伯见医救无望,给白狗埋了。往东直走,有个村庄,叫作“瓜皮村”,你东走在路上问问就能到,我先赶过去,你加快点快来。”说罢,余音还没落,身形已经弹出,几个起落,愈来愈快,不一会竟出了十丈。
荀珍本想着“瓜皮村”是什么怪名字,却听谢听舞让他尽快赶来,却是剑眉一皱。神医鬼医,盛名凶名虽显赫江湖,毕竟也只是个二十四五年岁的少年郎,哪个矫矫少年郎无几分要胜之心?荀珍兼修医毒二术,单拎一个出来讲,就是稍有疏忽,便会要了自己性命的勾当,绝不容偏差分毫,况乎二者皆神?因此早已修得心神安定,但此时谢听舞却一句“我先赶去,你后来追上。”
未有相比,便自以为胜。
荀珍本就已有欲与谢听舞相比,这一下荀珍怎会服气,势要打脸谢听舞一番。
当下提气飞身,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出去,又是一瞬,也出十丈。竟与谢听舞如出一辙。
谢听舞心道好身法,原先还怕此处丛林错杂,荀珍看不见自己,迷失了方向,便放慢了身法等他。此时见荀珍能紧紧跟在一起身后,也是赞叹一笑,身法更快,竟如凌空踏虚一般。
荀珍更不搭话,全身心放在谢听舞身上,提气逼上,紧紧跟着谢听舞,竟有逼近谢听舞之势。
路上行人只见月霜下两道斜长黑影于空中滑过,连是什么事物也未看清。
谢听舞疾掠之中,忽然身形一沉,如同掉下去一般。
荀珍见状心中暗笑,以为谢听舞体力不支,暗笑不行了吧!?
还未来得及出言嘲讽,忽觉眼前横架一黑色之物,大惊一下急使了个“千斤坠”,身形斜下沉了五寸,贴着那黑物滑过。又觉右脚脚踝被抓,忙左腿一踢借力,整个人倒转飞出。
只听荀珍闷哼一声,后脑不知被什么棍类兵器打到,从触感来觉有碗口粗细。
荀珍心想何等高人,怎能出招如同死物一般无声无息,他竟察觉不到一丝动静。这等修为闻所未闻,把谢听舞再加上一个谢听舞也绝不可能做到。但荀珍毕竟久历生死,心志坚韧,怎会被吓住。
当下也不由分说,左袖鼓风一振,飞射出三根银针,这三根银针虽是一齐发出,却各有手法不同,三根银针前后不一,笼住对手周身变换,荀珍料哪怕对方是谢听舞乘三倍,也可拖住一瞬。同时乘机身体往后拔出两三丈,欲拉开空间取出夜明珠,看个分明。他荀珍就算是天妒英才,要死在这里,也不能连被谁干掉了都不知道。
只听“嘟嘟嘟”三声,显然是三根银针嵌进了木板类的东西。
荀珍听到声音,心下起疑,忙从右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烫金云纹的随身袋,左手拇指食指刚一扯袋口红线,便见青光涌出。荀珍反手捏住袋底,长臂一震,一颗仅比龙眼略大的暗青色珠子急速旋飞出袋。顿见万束青光,周围十丈,除去颜色青暗,可视程度几乎与晴日白昼无异。
此物名叫青尘珠,在江湖第一情报机构“百晓堂”,所列“珍宝榜”中排第二十六。原产域外鲛人岛,稀有珍贵,世间仅有一颗。但除了极佳的夜中照明手段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对达官贵人来说,是连城之价,但对江湖行客而言,带个特制的小型火把也没有寒碜到哪里去。此物一是珍奇,二是携珠主人名望过重,故而才列榜中二十六,也有物凭人贵的成分在里面。
荀珍借珠光看去,却是阵阵无奈。这多种贴近才能看清的黑物原来是树木。他施展精绝身法,霎时间千种应对变招,竟是与树木较量,这也还罢,还惊得把后脑撞向树干,这会还隐隐作疼。
这好好大路,怎么还长了片丛林。
荀珍本全心全意追赶谢听舞,加上对此处路况不熟,此处云蔽月华,难以视物,陡然之间有树影横斜,实是难以仔细分说。这荀珍应变奇快,不可视之中,竟能与死物拉扯。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换作常人,第一下躲闪不及,撞到额头也就知晓是什么情况了,更不会搞得这番心惊肉跳。
荀珍见得景中全貌,心下暗骂自己。不由忘了身形仍在空中后撤,待回神反应,忙左臂一揽,收会回青尘珠,一拧蜂腰,转过身形,欲再追去。却不想刚拧过身去,又有一大树在前,荀珍应变不及,额头重重撞在主干之上,整个人躺倒往地面摔去。
荀珍这一息之间连换身法,已是生死关头的急变。就算是荀珍天纵之才,几次连变之后,亦再难施展应变,只能提气轻身,任由身体缓缓躺落。
只听荀珍还是闷哼了一声,显然摔得仍旧不轻。荀珍躺在地上闭眼些许,才爬了起来,缓步走出林中。
这林子长短不过六七丈,荀珍一会便走了出来。借月光看去,见荀珍一袭白衣之上,四处各分布青黑污渍,显然是泥土和树苔的功劳。发丝散乱,发髻之上又有二三枯叶,额头正中淤痕明显,其余地方更不必再说。
荀珍取出一玉盒,打开有乳白色药膏芬香扑鼻,轻掠药膏于指尖,抹了抹额头伤处,不时剑眉微皱,显然一撞不轻。又取银针微刺风府,略微轻捻,觉头部沉重晕厥之感顿消,长吁一气。再放眼望去,已再难见谢听舞踪影。
荀珍自知再难追上,再看身上脏乱,无奈叹了口气,“你大爷的!”
心下也再不牵怀。想起谢听舞说往东直走,有一“瓜皮村”,即能见老伯所住之处。当下也怕延误了,白狗性命有忧,忙辨别方向,纵身掠去。
不一会,天已渐白。
荀珍急掠之下,应已赶出十余里,仍未见村落。正怕错了路途,低头见小路上有一老伯拿着锄头砍刀,想是晨起前往山中劳务,忙飘落下来询问。
给老头吓了一跳,举起锄头挡在身前,叫道:“啥子东西哟!我勒个乖乖!”
荀珍见状却是一笑,折扇放胸前,微微躬身见礼,道:“老伯别惊,我是赶路人,找不到路,想跟老伯问问路。”
老头子似信不信“哦”了一声,缓缓收起锄头,眼神动作本还有防备,却见眼前男子长的实在儒雅俊俏,也不能是个强盗恶鬼吧!
当下操作口音努力调整成官话道:“原来系赶路的书生娃子哟,咋莫没声没息的,给老头子哈一跳!”
荀珍道:“老伯莫怪,友人在前方等我,我实在着急,所以唐突了。想问下此处可是有个村叫作‘瓜……’”荀珍刚欲说出“瓜皮村”三字,却觉实在不雅,更不信哪个村落会取这样的名字,就算是村长一时脑有淤血,取了这名字,村民也不能答应吧?
当下吞吞吐吐,也不知怎么问好。
却给老头子急到,不耐烦道:“嫩这书生娃子咋说话磨磨唧唧的,系不系要库‘瓜皮村’哟?”
荀珍听闻,不想还真有这名字,忙点头说道:“正是!还请老伯指个路。”
老头子笑呵呵道:“嫩这读书娃子就系有礼貌!喏,往前再跑个一里地差不多就到咯。”说着,指向自己正后方,又提醒道:“娃子小心哟,前面有大坑和沼。看勒身上青一块、黑一块的,一定是受了不少苦。嫩娃子这么可人,老头子带带勒库!”
荀珍无奈笑道:“多谢老伯好意,在下不走地上,他日有缘再遇,定请老伯喝上两杯!”
老头心想奇怪,不走地上还能飞不是。
却见荀珍右足轻点,再踩头上枝干,如鹞鹰纵起,眨眼间便不知去向,空中却传有“多谢老伯”话音。
老头子颤颤道:“勒奶奶个腿,咋嫩牛一个娃子,还会飞不是!”说罢,摇着头咂着嘴,扛着锄头砍刀便再赶路。
荀珍立稳心神,遥遥见一竖碑,碑上隐约有字。荀珍料想定当是“瓜皮村”了。又纵落一二,便到了石碑前。
一看碑上朱红字样,便是郁闷。只见石碑由上至下刻着‘光平村’三字。
荀珍心想:“这帮老爷子说不清话就算,你一个大将军跟着起什么哄。”
荀珍认定地方不错,抬步便往里走去。只见天虽刚刚见白,村落之中早有窸窸窣窣劳作声音。
初晨带冬雪凉意,却正合宁静,又见村落烟火气象,荀珍不觉心中平静闲适许多。
走不几步,荀珍见右侧俯着三道身影。料想正是此处,忙大步上前。
谢听舞似是察觉来人,转头看去,见得荀珍正来。起身迎上,正急欲拉着荀珍去治病。近前看得荀珍衣物各布青黑污泥,发丝略散,额中还有淡淡淤痕。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荀珍本已不在意,此时见谢听舞问起,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前右手一抓谢听舞衣领,恶狠狠盯着谢听舞。
谢听舞却不反抗,仍由荀珍拎着。只是往后仰着脖子,疑问地看着荀珍。
荀珍似觉失态,勉强挤出笑容,修长手掌重重拍在谢听舞胸口,却像在帮他整理衣襟一般。咬牙笑道:“你别落我手里!”说罢,又拍谢听舞胸口,顺势推开谢听舞。径直朝老人和白狗走去。
谢听舞被推的往后踉跄两步,挠头不解,“这小哥怎么阴一阵,阳一阵的?这么复杂!”又见荀珍已俯身查看白狗伤势,也不多想,忙走上前去。
荀珍拍了拍愁容满面的老头,柔声道:“老伯,别担心,我来看看。”
老头疑惑侧头,看着眼前的俊俏公子,若说这位公子花重金请良医来看,他还能相信。
谢听舞上前道:“老爷子,这位先生便是我说的神医了,你放心站一旁,给他腾个位置。”
老头见过谢听舞的本事,本来他的大白狗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忽然谢听舞从天而降,见得谢听舞手掌贴在大白狗肚皮上,贴合处隐隐青气萦绕。青气一散,他的大白狗已然能睁开眼,只是眼中痛苦也只是稍稍缓和,但老头已经深信谢听舞有高深本领。见得谢听舞如此说,也不疑惑,忙给荀珍让了位置。
只见荀珍左掌不急不缓地在白狗肚皮上按压,右手又撑开眼睑细看了一番。便知和谢听舞所说不差,确实被武夫踢了一脚。沉声道:“这是穿心腿法。将军难道不知吗?”
谢听舞缓缓摇了摇头,道:“只是听慕二爷说过这项遗失绝技,言是‘中者心脉血液淤堵,瞬间暴毙身亡’。”
荀珍问道:“慕二爷?可是有‘无双谋士’之称的慕齐落?”
谢听舞点点头。
荀珍道:“慕二爷说的不错,只是对一只大狗,倒没必要认真踢上一脚。这穿心腿法是孤煞老人所创,但这位早已隐匿江湖十余年,是生是死也不好说了。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传人,就算是传人,跑到了广陵江边来干嘛?”
谢听舞蹲下也学着荀珍按了按白狗的肚皮,认了这穿心腿的特点。笑道:“总不能是和我一样误入纷争吧?”
荀珍点点头,道:“如果是和重泉一样的目的,那这水如天的本事可就要比李平说的大了,也或许,是和那个叫未全僧的西域番僧有关。”
谢听舞见荀珍脸上思绪愈深,催促道:“诶诶,荀兄,治完再想呗,不然白狗要撑不住了。”
老头也是着急,带着哭腔欲跪求荀珍。
荀珍赶忙伸手一托,柔声道:“老伯放心,在下治的了。”说罢,从袖中取出银针盒,于客栈中不同,此次荀珍却是缓缓施针。
谢听舞见他取针、提插、捻转,时不时轻轻震颤针尾,每次震颤能见肚皮内隐隐黑血流动,白狗也是发出呜呜呻吟。
不时,荀珍已收完银针。
只见白狗缓缓睁眼,眼中苦楚已无,看向老人时,已能摇动尾巴,呜呜往老人怀里钻去。喜得老人不由提掌擦拭泪花。
谢听舞见见效如此之快,不由赞叹医术竟如此高明。
又见荀珍从衣摆上扯下一块衣布,随手拿过一块木炭,写了两三味药名,和老人道:“老伯,这药方你拿着去村里的老郎中那里抓药,我来时看到,他外面正有晒着。记着每日一次,喝了药后,将残渣研磨成粉,再抹在狗肚皮上,料三日,便能好全了。”
老人家忙接过白布,连声向二人道谢。
荀珍又问:“老人家可见过踢了白狗的人吗?”
老人家摇摇头,“若不是两位公子说,我老头子还以为是这畜生顽皮,吃错东西了。”
荀珍点点头,见再问也无益。便和谢听舞示意是否可以走。
谢听舞见状,同老头道:“老伯,那我们走啦!”
老人欲留吃过早饭,两人含笑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