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何九叔突然跌倒在地,众人赶忙上前扶住他。王婆急忙说道:“这是中了邪气了,快拿水来!”喷了两口水后,何九叔渐渐地恢复了些意识,有些苏醒了。王婆便道:“先扶九叔回家去吧,再作理会。”于是两个伙计用门板抬起何九叔,径直送他回到家中。家里人见状都大惊失色,赶忙让他躺在床上休息。
何九叔的老婆哭道:“你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样中过邪啊!”她坐在床边不停地啼哭。何九叔见伙计们都已经不在跟前了,便踢了那老婆一脚,说道:“你不要哭了,我没事。刚才我去武大家入殓,走到巷口时遇到了县前开药铺的西门庆。他请我去吃了一席酒,还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在给武大郎入殓时凡事遮盖过去。
我到武大家后,看到他的老婆长得一副不良的模样,我心里就已经有八九分疑忌了。当我揭开盖在武大郎脸上的千秋幡时,发现他的面皮紫黑、七窍内出血、唇口上还有齿痕,这分明是中毒身死的迹象。我本来想声张此事的,但又怕没人给武大郎做主、反而得罪了西门庆、给自己招来麻烦。可是如果我就这样胡乱地把他入了棺殓了事的话、武大郎的弟弟武都头早晚会回来、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这件事情肯定会被他发觉。”
何九叔的老婆听了他的话,便说道:“我也听说过前几日有人议论,说后巷住的乔老儿子郓哥曾去紫石街帮武大捉奸,还在茶坊里大闹了一场。这件事情肯定和那有关。你可以慢慢地去打听一下。现在这件事情其实也不难办,只要让那些伙计们自己去殓了武大郎,然后问他们什么时候出丧。如果停丧在家,等武松回来再出殡,那就没什么可疑的了;如果他们急着要出去埋葬,那也可能有问题;尤其是如果他们急着要出去烧化尸体,那就必定有蹊跷。你到时候假装去送丧,趁人不注意,拿两块骨头和这十两银子一起收着,这就是个重要的证据。如果武松回来了,不问这件事也就罢了;如果他问起,我们也不能不给西门庆留点面子,但也不能做一碗饭却不好吃。”
何九叔听了老婆的话,赞叹道:“你真是我的贤内助,看得透彻!”于是他立刻叫来伙计们吩咐道:“我中了邪,不能去了。你们就自己去殓了武大郎吧,然后问他们什么时候出丧,快回来告诉我。得到的钱帛你们分了就好,但一定要办得妥当。他们给我钱帛你们也不要要。”伙计们听了何九叔的话,便自行前往武大家入殓去了。
停丧安灵的事情办妥后,伙计们回来向何九叔报告说:“他家大娘子说只停三天就出殡去城外烧化。”于是伙计们便各自分了钱散了。何九叔对老婆说道:“你说得对极了,我到时候只去偷两块骨头回来就行了。”
且说王婆一直在那妇人旁边撺掇,让她在当夜为武大郎守灵。到了第二天,又请了四位僧人来念经超度。第三天一早,众伙计便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居街坊相送。那妇人披麻戴孝,一路上假哭着送别自己的丈夫,来到城外的化人场,便让人举火烧化棺材。
这时,只见何九叔手里提着一陌纸钱来到场里。王婆和那妇人上前迎接道:“九叔,您的身体没事了吧?”何九叔回答道:“我前天买了武大郎的一扇笼子母炊饼,还没有付钱,所以特地来把这陌纸钱烧给他。”王婆称赞道:“九叔真是有诚意!”
何九叔烧完纸钱后,便催促着烧化棺材。王婆和那妇人感激道:“多亏了九叔您帮忙,回家后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您。”何九叔却道:“我只是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而已。你们两位先去斋堂里招待众邻居街坊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他支开了那妇人和王婆后,便趁机用火钳从火堆里拣出两块骨头来,削去侧边后浸入到骨池内。只见那骨头被池水一浸后变得酥黑无比。何九叔将这两块骨头收藏好后也来到斋堂里和大家一起哄闹了一番。等到棺木完全烧化后大家便开始收拾骨灰和骨殖放入到池子里去。众邻居街坊也都各自回家去了。
而那何九叔则将那两块骨头带回家中并写下年月日期以及送丧人的名字和西门庆给的那十两银子一起包裹起来做成一个布袋儿盛着放在了房间里以备不时之需。
那妇人回到家中后,在槅子前面设立了一个灵牌,上面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前点着一盏琉璃灯,四周贴着经幡、钱垛、金银锭、彩缯等物。然而,她并没有沉浸在丧夫之痛中,反而每日与西门庆在楼上恣意取乐。这与先前在王婆房里的偷欢相比,更加肆无忌惮。现在家中无人碍眼,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停眠整宿。
自此以后,西门庆常常连续三五夜不归家,家中的大小事情也都不再关心。然而,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时必然有败时。他们只顾眼前的快乐与绸缪情深,却没想到家中可能会发生的祸事。
这条街上的人家,没有一个不知道西门庆与那妇人的事情,但因为惧怕西门庆的刁滑和泼皮,无人敢来多管闲事。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们的丑事最终还是被人知晓并传扬开来。这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那首《鹧鸪天》正是对他们这种行为的讽刺和警示: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只思当日同欢庆,岂想萧墙有祸忧!贪快乐、恣优游的英雄壮士最终都会因为女色而惹上冤仇。看看历史上的褒姒和幽王的下场就知道,血染龙泉是尽头。这正是对那些沉迷于女色、不顾后果的人们的警醒和劝诫。
且说西门庆和那妇人,两人整日寻欢作乐,纵情声色,对外人的眼光毫不顾忌。这条街上的居民,无一不知他们的丑事,但都因惧怕西门庆的蛮横无理,无人敢出面干涉。
常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天。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的命令,押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递交了书信,交割了箱笼,又在街上闲逛了几天,讨了回书,便领着一行人回阳谷县来。前后往返,刚好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去时是新春天气,回来时已是三月初头。
武松在路上只觉得心神不宁,身心恍惚,急切地想要见到哥哥武大郎。于是,他先到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看了回书,知道金银宝物已经交割清楚,大喜之下赏了武松一锭大银,并设酒宴款待他。这些都不必细说。
武松回到住处,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锁上房门,便直奔紫石街而来。两边的邻居看到武松回来了,都吃了一惊,纷纷为他捏了一把汗。他们暗暗地说道:“这番武大郎家的祸事要起了!这个太岁归来,怎会善罢甘休?必然会闹出大事来!”
武松走到门前,揭起帘子探身进来,一眼看到灵床子上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顿时惊呆了,睁大眼睛自语道:“难道是我眼花了?”随即他大声喊道:“嫂嫂,武二回来了!”这时,西门庆正和那妇人在楼上寻欢作乐,听到武松的叫声,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从后门逃走,通过王婆家溜之大吉。
那妇人听到武松的叫声,应声答道:“叔叔请稍等,我这就来。”原来这妇人自从用毒药害死了武大郎后,根本无心守孝,每天只是浓妆艳抹地和西门庆混在一起寻欢作乐。此刻听到武松的声音,她慌忙跑到面盆前洗去脸上的胭脂水粉,拔掉头上的首饰钗环,随意地挽了个发髻,脱下身上的红裙绣袄,迅速换上孝裙孝衫。接着她从楼上哽咽着假装哭泣地走下来。
武松对那妇人说道:“嫂嫂,请暂时止住哭声。我哥哥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得了什么病?是吃了谁的药导致这样的结果?”那妇人一边哭泣,一边回答道:“自从你离开后的一二十天,你哥哥突然患上了严重的心疼病。他病了八九天,我们求神问卜,什么药都尝试过了,但都无法治愈他,最终他离世了。他撇下了我,让我过得如此苦楚!”
隔壁的王婆听到这里的对话,生怕事情败露,只得走过来帮忙搪塞。武松又质疑道:“我的哥哥从未有过这样的病症,为何会突然因心疼而死?”王婆劝解道:“都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保证永远平安无事呢?”那妇人也附和道:“多亏了这个干娘的帮助!我就像一个没有脚的螃蟹,没有她的帮助,邻居们谁又肯来伸出援手呢?”
武松继续追问道:“那哥哥的遗体如今安葬在哪里?”妇人回答道:“只有我一个人,哪里去寻找合适的坟地呢?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停放了三天,然后将其火化了。”武松又问:“哥哥去世已经多久了?”妇人答道:“再过两天就是他的断七之日了。”
武松心中沉吟了许久,决定紧查哥哥死因的线索。他走出门,直接前往县里。开了锁,进入房内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他命令士兵打了一条麻绳系在腰间,暗中藏了一把尖长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并带了一些银两。随后,他叫来一个士兵,锁上房门,前往县前购买了米面、椒料等食材,以及香烛和冥纸。当晚,他返回家中敲门。
那妇人开了门,武松让士兵去准备羹饭。他在灵床前点起灯烛,布置好酒菜。到了二更时分,一切安排妥当,武松扑倒在灵床前拜祭道:“哥哥,你的阴魂若在天有灵,应知弟弟在此。你生前软弱,若死后有冤屈,就请托梦给我,兄弟一定为你报仇雪恨!”说完,他将酒浇在地上,烧化了冥纸,放声大哭,悲声令两旁的邻居都感到凄惶。那妇人也在里面假装哭泣。
武松哭完后,和士兵一起吃了羹饭和酒菜。他讨了两条席子,让士兵睡在中门旁边,而自己则在灵床前躺下。那妇人则上楼去睡。大约快到三更时分,武松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看了看士兵,只见那士兵像死人一样挺着,睡得正沉。
武松爬起身来,看到灵床前的琉璃灯半明半灭地闪烁着。他侧耳倾听更鼓声时,正是三更三点。武松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道:“我哥哥生前懦弱怕事,但死后却应有灵!”话还没说完,只见灵床下突然卷起一阵冷气。
那冷气无形无影,既非雾气也非烟尘,却盘旋着袭来像怪风一样刺骨寒冷。
那阵冷气逼得武松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人影从灵床底下钻了出来,口中叫着:“兄弟,我死得好苦啊!”武松还没来得及看清,想要上前再仔细询问时,只见那冷气骤然散去,人影也随之不见了。武松被惊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席子上,心中琢磨着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回头看了看那名士兵,士兵依旧在沉睡中,一无所知。
武松心中暗想:“哥哥的死因必定蹊跷!刚才他分明是想要告诉我真相,却被我的阳气给冲散了魂魄。”他按下心中的疑惑,决定等天亮了再作打算。
随着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士兵也起身开始烧火做早餐。武松洗漱完毕,那妇人也下了楼来。她看着武松说道:“叔叔昨晚辛苦了。”武松则问道:“嫂嫂请告诉我实话我哥哥到底是因何病而死的?”那妇人回答道:“叔叔怎么忘了呢?昨晚已经告诉过您了他是因为心疼病而死的。”
武松紧追不舍地问道:“那哥哥吃了谁开的药呢?”妇人答道:“药方还贴在这里呢。”武松又问:“那又是谁去买的棺材呢?”妇人回答:“是央求隔壁的王干娘帮忙去买的。”
武松继续问道:“那哥哥的棺材是由谁来扛抬出去的?”妇人回答道:“是本地的团头何九叔,全都是他负责料理的。”武松听后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去县里报个到,然后再回来。”说完,他便起身带着士兵,走到了紫石街的巷口。
武松问士兵道:“你认得团头何九叔吗?”士兵回答道:“都头您怎么忘了?之前他还曾经来和您一起庆祝过呢。他家就住在狮子街巷内。”武松说:“那你带我去找他。”士兵便引着武松来到了何九叔的门前。武松让士兵先回去,自己则揭起帘子,大声问道:“何九叔在家吗?”
何九叔刚刚起床,听到是武松来找他,吓得手忙脚乱,连头巾都来不及戴好。他急忙取了银子和骨殖(可能是指武大郎的骨灰或遗骨)藏在身边,然后才出来迎接武松道:“都头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武松回答道:“昨天才回到这里。我有话要和你私下说,请跟我来一趟。”何九叔连忙说道:“小人这就去。都头,请先喝杯茶吧。”武松摆手道:“不用了,免了吧。”
两人一同走到巷口的酒店里坐下,叫来酒保打了两角酒。何九叔起身说道:“小人还未曾给都头接风洗尘,怎么反倒让都头破费了?”武松道:“坐下吧。”何九叔此时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武松的来意。
酒保在筛酒的时候,武松一直沉默不语,只顾着喝酒。何九叔见他不开口,心里越发紧张,额头上直冒冷汗,只能没话找话试图引他开口。但武松依然一言不发,并没有提起任何事情。
几杯酒下肚后,只见武松猛地掀起衣裳,迅速拔出一把尖刀插在桌子上。酒保被吓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敢靠近看。何九叔更是面色青黄,连大气都不敢喘。
武松挽起双袖,紧握尖刀对何九叔说道:“我这个人虽然粗鲁但我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你别害怕只要你说实话把武大死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就不会为难你。如果我伤了你那就算不上好汉。但是如果你敢有半句假话我这把刀一定会让你身上多出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窿!闲话少说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哥哥死的时候尸首是什么样子的?”武松说完后用双手按住膝盖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地盯着何九叔等待他的回答。
何九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子放在桌子上,说道:“都头请息怒,这个袋子就是一个重要的证据。”武松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有两块酥黑的骨头和一锭十两银子。他问道:“这怎么就能证明是重要证据呢?”
何九叔解释道:“小人并不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只是在正月二十二日那天,开茶坊的王婆来找我,让我帮忙收敛武大郎的尸首。当我走到紫石街巷口时,遇到了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他拦住我邀请我一起去酒店喝酒,并给了我这十两银子,嘱咐我在收敛尸首时要遮盖一切事情。小人知道他是个刁钻之徒,不敢不接这银子。吃了酒食,收了银子后,小人便去到大郎家里。当我揭开盖在尸首上的幡时,发现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这些都是生前中毒的迹象。小人本想声张此事,但又没有苦主来告状,而且他的娘子已经说他是害心疼病死的,所以小人不敢声张,只能假装自己中了邪,回到家里。后来火家去收敛了尸首,小人并没有再收一文钱。第三天听到尸首被扛出去烧化了,小人便买了一陌纸去山头假装祭拜,趁机让王婆和令嫂离开了现场,然后暗地里拾起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这骨头酥黑就是中毒身死的证据。这张纸上写着年月日时和送丧人的姓名就是小人的口供了。请都头明察!”
武松听后问道:“那个奸夫到底是谁?”
何九叔回答道:“小人并不知道奸夫是谁,但我曾闲听人们说起,有个卖梨的小贩叫郓哥,他曾和大郎一起去茶坊捉奸。这条街上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都头如果想要了解详细情况,可以去问郓哥。”
武松听后说道:“好,既然有这个人,那我们就一起去找他一趟。”于是,武松将刀收入鞘中藏好,结算了酒钱,便和何九叔一起前往郓哥家。
两人刚好走到郓哥家门前,只见郓哥正挽着一个装米的柳条筐回来。何九叔叫道:“郓哥,你认识这位都头吗?”郓哥抬头看了看,说道:“当然认识,这不是打虎的武松武都头吗?你们两个找我有什么事?”郓哥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他还是说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我老爹已经六十岁了,需要人赡养,我不能随便跟你们去打官司。”
武松听后笑道:“好兄弟,你放心。”说着便从身边取出五两银子递给郓哥道:“郓哥,你先拿着这些银子给你老爹做盘缠用。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就行。”郓哥心里盘算着这五两银子足够他们父子生活三五个月的了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他将银子和米交给老爹后便跟着武松和何九叔出了巷口来到一家饭店楼上。武松叫过店小二点了些饭菜然后对郓哥说道:“兄弟你虽然年纪小但却有孝心。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用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再给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现在你就详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和我哥哥一起去茶坊捉奸的吧。”
郓哥开始详细叙述起了之前的经过:“我告诉你,但你可别太生气。今年正月十三那天,我提了一篮雪梨,本想找西门庆做个买卖。但我找遍了也没找到他。问别人,他们告诉我说:‘他在紫石街王婆的茶坊里,和卖炊饼的武大的老婆在一起。现在他迷上了她,每天都只在那里。’我一听这话,立刻就跑去找他们。
“可是那可恶的王婆,像只老猪狗一样拦住我,不让我进房。我气不过,就用话激她,结果那老猪狗就打我,还把我赶了出来,连我的梨都扔在了街上。我气得要命,就去找你哥哥武大郎,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听了就要去捉奸。
“我劝他说:‘你这样不行,西门庆那家伙很厉害。你如果捉不住他,反而被他告了,那就更糟了。’于是我们约定第二天在巷口碰头,你哥哥少做些炊饼。如果我看见西门庆进了茶坊,我就先进去,你哥哥就在外面等着。只要看到我扔出篮子,他就冲进去捉奸。那天我又提了一篮梨,直接去了茶坊。”
“然后我就开始骂那老猪狗王婆,她也来打我。我趁机把篮子扔到街上,一头就把她顶在了墙上。这时武大郎就冲进去了。王婆想去拦他,但被我顶住了,大叫:‘武大来也。’可是没想到他们两个人把门给顶住了。大郎只能在房门外叫喊,却没提防西门庆那家伙。他突然打开门冲出来,一脚就把大郎给踢倒了。我看到那妇人随后也出来了,她去扶大郎,但大郎动都不动。我吓得赶紧跑了。过了五七天,就听说大郎死了。我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武松听完郓哥的话,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可不要说谎!”郓哥回答道:“就算到了官府,我也只是这样说。”武松点头道:“说得好,兄弟!”然后他们继续吃饭。饭后,三个人一起下楼来。何九叔说道:“小人就此告辞了。”但武松却说:“你们先别走,跟我来,我正需要你们给我做个证。”于是他把何九叔和郓哥一起带到了县厅上。
知县见武松带了两个人来,便问道:“都头,你要告什么?”武松回答道:“小人亲兄武大,被西门庆与嫂通奸,下毒药谋杀性命,这两个人便是证人。求相公为我做主!”知县先询问了何九叔和郓哥的口供,当日又与县吏商议。
然而,原来这些县吏都与西门庆有勾结,官人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们共同商议道:“这件事难以处理。”知县便对武松说:“武松,你也是本县的都头,难道不懂法度吗?自古道:捉奸要见双,捉贼要见赃,杀人要见伤。你哥哥的尸首已经没有了,你又没有捉到他们通奸的证据。如今只凭这两个人的证言,就要问他们杀人的公事,岂不是太偏向了吗?你不可轻举妄动,需要自己好好想想,该行动的时候再行动。”
武松听了,从怀里取出两块酥黑的骨头和一张纸,说道:“我再告诉相公,这绝不是小人捏造出来的。”知县看了证据,说道:“你先起来,待我从长计议。如果可行,我就会为你拿问。”于是,何九叔和郓哥都被武松留在房里。
当日,西门庆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派心腹人到县里贿赂官吏银两,企图摆平此事。
次日早晨,武松在厅上再次提醒知县,催促他捉拿犯人。然而,这位知县贪图贿赂,已经被西门庆收买。他取出武松交给他的骨殖和银子,对武松说:“武松,你不要听信外人的挑拨,与西门庆结仇。这件事并不清楚,难以处理。圣人云:亲眼所见之事,犹恐未必真实;背后听来之言,岂能全信?你不可轻举妄动。”
狱吏也附和道:“都头,但凡人命之事,必须具备尸首、伤痕、病因、物证和行踪五要素,方可进行推问。”武松听后,知道知县已经站在了西门庆那一边,无奈地说:“既然相公不准我所告,那我就暂时放下此事。”他收回了银子和骨殖,交给何九叔保管。
然后,武松下厅回到自己的房内,叫士兵安排饭食给何九叔和郓哥吃,并留他们在房里等候。他说:“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接着,武松带了三两个士兵,离开了县衙。他买了砚台、瓦片、笔墨和三五张纸藏在身边,又叫两个士兵去买了猪头、鹅、鸡、酒和一些果品,安排在家里。
大约巳时左右,武松带了一个士兵回到家中。那妇人已经知道告状没有成功,因此放下心来,不再害怕他。她大着胆子走下楼来,问道:“有什么事吗?”武松回答道:“明日是亡兄断七之日。你前日与邻居街坊闹翻,我今日特地来备些酒菜,替嫂嫂向他们赔罪。”
那妇人听了武松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谢他们做什么?”武松解释道:“礼不可缺。”然后他叫士兵在灵床前点起两枝明亮的蜡烛,焚上一炉香,摆下一陌纸钱和祭物。接着又摆上了丰盛的宴席和酒食果品等物。
武松安排好了一切,便叫道:“嫂嫂来待客,我去请人。”他首先去请了隔壁的王婆。那婆子推辞道:“不必了,让都头你自己招待吧。”但武松坚持道:“干娘,你多多包涵,我自有安排。我已准备了一杯酒菜,你千万别推辞。”那婆子听了,知道推辞不得,就取了门帘,关好了门,从后面走了过来。
武松请嫂嫂坐在主位上,王婆则坐在对面席位。王婆已经知道西门庆已经打点过此事,所以放心大胆地吃酒。两人心里都在想:“看他武松能怎么样!”
接着,武松又去请了街边的邻居,开银铺的姚二郎姚文卿。姚二郎推托道:“小人正忙,不敢劳烦都头。”但武松一把拉住他说:“只是一杯淡酒,不会耽误你太久,就请到我家里坐坐。”姚二郎无奈,只得跟着武松来到家中,被安排坐在王婆的下手位置。
武松又去对门请了两家邻居:一家是开纸马铺的赵四郎赵仲铭。赵四郎也以生意忙为由推辞不来,但武松说:“众位高邻都在了,你如何能不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到家中,并请他坐在嫂嫂的下手位置。另一家是卖冷酒的胡正卿,他原本是个吏员出身,觉得有些尴尬不肯来。但武松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他拖了过来,并安排他坐在赵四郎的下手位置。
最后,武松问王婆:“你隔壁是谁家?”王婆回答说是卖面食的张公家。
正好张公在屋里,看到武松进来,他吃了一惊,问道:“都头,有什么事吗?”武松回答道:“家中多亏了街坊邻居们的照应,特地请大家来喝杯薄酒表示感谢。”张公推辞道:“哎呀!我老头子没曾到都头家里拜访过,怎么好意思让你请我喝酒呢?”武松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就请赏脸到家中坐坐吧。”说着,武松就把张公拉了过来,并安排他坐在姚二郎的旁边。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先坐下的人不趁机走掉呢?原来,武松已经安排了士兵把守着前后门,他们就像被监禁一样无法脱身。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只能留在武松家里,等待事情的发展了。
武松请到了四家邻居,加上王婆和嫂嫂,一共是六个人。武松自己搬了条凳子,坐在横头,然后叫士兵把前后门都关了。后面的士兵负责倒酒。武松向众人行了个大礼,说道:“各位高邻,不要怪小人粗鲁,随便请大家来坐坐。”众邻居说:“我们都没给都头你接风洗尘,现在反而来打扰你!”武松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各位高邻不要笑话我就好。”士兵们只顾着倒酒,众人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武松到底要干什么。
酒过三巡之后,胡正卿起身说道:“小人还有些事情要忙。”
武松大声说道:“胡兄,你不能走。既然已经来了,再忙也请坐下喝一杯。”那胡正卿心里七上八下,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忐忑不安。他暗自想道:“武松既然是好意请我们喝酒,为什么又这样对待我们,不让我们动身呢?”但他只得无奈地坐下。
武松又吩咐士兵:“再倒酒来。”士兵们斟上了第四杯酒。众人前后共喝了七杯酒,却像是吃了吕太后的一千个宴席一样难以下咽,如坐针毡。
这时,只见武松大声叫士兵:“先收拾了杯盘,等会儿再继续喝。”武松亲自抹了桌子。众邻居见状想要起身离开,但武松伸出两只手一拦,说道:“大家先别走,我有话要说。在座的各位高邻,哪位会写字?”
姚二郎指了指胡正卿说:“这位胡兄写得一手好字。”武松便向胡正卿行了个礼道:“那就麻烦胡兄了!”说着便卷起双袖,从衣裳底下猛地抽出一把尖刀来。
他右手四指紧握刀把,大拇指按住刀背,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对众人说道:“各位高邻都在这里,我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请各位来,只是想请各位做个见证!”
只见武松左手紧紧地抓住嫂嫂,右手的刀尖则指向了王婆,四家邻居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都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武松对他们说道:“各位高邻,不要怪我,也不必吃惊!武松我虽是个粗鲁的汉子,但我并不怕死。我只求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会伤及无辜。今天请各位来,只是想请各位做个见证。如果有谁想先走,那就别怪我武松翻脸无情,先让他吃我五七刀再说!就算我武松为此偿命,也在所不惜。”
众邻居听了这话,纷纷说道:“这饭我们可吃不下了!”武松瞪了王婆一眼,喝道:“你这个老猪狗,给我听好了!我哥哥的死,全都跟你有关,我待会儿再慢慢跟你算账!”说完,他回过头去看着嫂嫂,骂道:“你这个淫妇,给我听好了!你是怎么谋害我哥哥的?给我从实招来,我便饶了你!”
那妇人辩解道:“叔叔,你好没道理!你哥哥是自己得了心疼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话还没说完,武松便把刀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妇人的头发,右手按住她的胸口,一脚把桌子踢翻在地。然后他隔着桌子把这妇人轻轻地提了过来,一跤摔在灵床上,两只脚死死地踩住她。
接着武松右手拔起刀来,再次指向王婆道:“老猪狗!你给我从实招来!”那婆子想要脱身却脱不得,只得说道:“都头息怒,我这就说。”
武松命令士兵取来纸墨笔砚,摆在桌子上,然后用刀指着胡正卿说:“请你帮我记录,我说一句你写一句。”胡正卿颤抖着回答:“好……好的,我写。”他沾了些砚水,开始磨墨。
胡正卿拿起笔,铺开纸对王婆说:“王婆,你如实说吧!”那婆子辩解道:“这又不关我的事,跟我没关系!”武松怒喝道:“老猪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还想赖到谁身上去!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先杀了这个淫妇,再来杀你这条老狗!”说着,他提起刀来,作势要往那妇人脸上砍去。
那妇人慌忙求饶:“叔叔,饶了我吧!你让我起来,我说实话就是了!”武松稍微一提,那妇人便被提了起来,跪在灵床前。武松大喝一声:“淫妇,快说!”那妇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只得如实招供,从当初放下帘子打中西门庆开始,一直到后来如何通奸、如何踢伤武大郎、如何设计下药、王婆如何教唆撺掇,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武松又让她重复了一遍供词,并让胡正卿记录下来。王婆见状,知道无法抵赖,也只得招认了罪行。她的口供也被胡正卿详细地记录了下来。两份供词都让她们签字画押,并叫来四家邻居签名作证。
然后,武松命令士兵解下搭膊(一种长条形的布袋),把王婆反绑了双手,将两份供词卷好藏在怀里。他又叫士兵取来一碗酒,供奉在灵床前,然后拖着那妇人跪在灵前,并让王婆也跪在灵前。
武松悲愤地说道:“哥哥,你的灵魂还没有走远,兄弟武二今天为你报仇雪恨!”他命令士兵点燃纸钱,祭奠哥哥的在天之灵。
那妇人见状不妙,想要叫喊求救,却被武松一把揪住头发摔倒在地,两只脚牢牢地踩住她的两只胳膊,扯开她胸前的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武松手中的尖刀已经刺入了她的胸前,他口里衔着刀柄,双手用力剖开胸膛,取出了心肝五脏,供奉在灵床前。接着,他又一刀割下了那妇人的头颅,鲜血顿时流满一地。
四家邻居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纷纷掩面不敢直视。他们见武松如此凶猛,吓得不敢动弹,只能顺从他的意思。武松命令士兵去楼上取下一床被子来,将妇人的头颅包裹起来。他擦干刀上的血迹,将刀插入鞘中。然后洗了洗手,向邻居们行了个礼说道:“有劳各位高邻了,请不要见怪。请各位到楼上稍作休息,我武二一会儿就来。”
四家邻居面面相觑,不敢不听从武松的安排,只得都上楼去坐了。武松又吩咐士兵将王婆也押上楼去,并关上了楼门。他安排两个士兵在楼下看守着现场。
武松包好那妇人的头,直奔西门庆的药铺而来。他向药铺的主管打了个招呼,问道:“大官人西门庆在府上吗?”主管回答说:“他刚出去。”武松说:“请借一步说话。”那主管也认得武松,不敢不出来。
武松把主管引到旁边僻静的巷子里,突然翻脸问道:“你要死还是要活?”主管慌忙说:“都头在上,小人并没有得罪都头啊。”武松说:“你要想死,就别告诉我西门庆的去向;你要想活,就老实告诉我,西门庆现在在哪里?”主管回答说:“他刚刚和一个相识的人去狮子桥下的大酒楼上喝酒了。”
武松听了,立刻转身就走。那主管被吓得半天动弹不得,只能自己回去了。
武松则直奔狮子桥下的酒楼而来。他向酒保问道:“西门庆大郎和什么人在这里喝酒?”酒保回答说:“他和一个财主在楼上街边的阁子里喝酒。”武松立刻冲上楼去,来到阁子前张望。他透过窗子看到西门庆坐在主位上,对面坐着一个客人,两边则坐着两个陪酒的女子。
武松猛地打开被子包,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滚了出来。他左手提着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冲进阁子里,将那颗妇人的头直朝西门庆的脸上砸去。西门庆认出是武松,大吃一惊,叫道:“哎呀!”他跳起身来想逃,一只脚跨上窗槛,但见下面是街道,跳不下去,心中慌乱。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稍一用力,就跳上了桌子,把一些杯盏碟子都踢了下去。那两个陪酒的女子被吓得动弹不得,那个财主也被吓得手忙脚乱,跌倒在地。西门庆见武松来势汹汹,便挥手虚晃一招,然后飞起右脚踢向武松。武松只顾冲向前去,见西门庆脚起,稍微一闪,恰巧那一脚正踢中他的右手,手中的刀被踢得飞了起来,直落到街心去了。
西门庆见踢飞了武松的刀,心里便不再怕他。他右手虚晃一下,左手一拳朝着武松的心窝打来。武松灵活地躲过这一拳,顺势从西门庆的胁下钻了进去,左手抓住他的头,连肩胛一起一提,右手早已揪住西门庆的左脚。他大喝一声:“下去!”
西门庆因为被冤魂纠缠,天理难容,再加上武松的神勇,最终被武松从窗户扔出,头下脚上地摔到了街上,摔得昏死过去。街上两旁的人都惊呆了。武松伸手到凳子边提起那淫妇的头,也从窗户跳了出去,落到街上,先抢回了自己的刀。他看到西门庆已经摔得半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只有眼睛还能动。武松按住他,一刀割下了他的头。
然后,武松把两颗头系在一起,提在手里,拿着刀,一路奔回紫石街。他叫士兵开了门,将两颗人头供在武大郎的灵前,把那碗冷酒浇在地上以示祭奠,说道:“哥哥,你的魂灵不远,愿你早日升入天界!兄弟已经为你报了仇,杀了奸夫和淫妇。今天就来为你烧化纸钱。”
接着,武松叫士兵上楼去请四家邻居下来,把那王婆押在前面。他拿着刀,提了两颗人头,再次对四家邻居说:“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们四位高邻说。”那四家邻居都拱手站立着回答道:“都头请说,我们一定听从您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