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智给公主写的第一封信,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岭南越秀山的越秀阁的一道菜。
避风塘炒蟹。
他写得很诱人,读的人不禁垂涎三尺。
长安人食蟹,多是清蒸,蘸捣好的橙齑。
这样浓香重口味的炒蟹,新城公主还没有吃过。
人皆有口腹之欲,心灰意冷的长公主殿下,竟被赵智撩动了食欲。
放下信之后,公主命人做了这道菜。
公主府的人面露喜色,公主肯主动吃东西了!
司厨按照菜谱,将这道炒蟹做了出来。
公主尝了第一口,神色就有了一丝动容……原来浓油重料的菜,比之清淡的更有滋味。
她高雅而寡淡的人生,是否也应该增添一抹乡野市井的色彩?
赵智在信中热情邀请:
“公主,避风塘炒蟹,已经是赵家的家常菜。世上最有名的厨子,也做不出赵家菜的味道,你来尝一尝就知道了。”
他说得那么自信,公主都有几分好奇。
赵家的家常菜,还能比宫中司膳坊做的更好吗?
公主回了信,问:“这道菜,为何要叫‘避风塘炒蟹’?”
赵智收到公主的回信,高兴得跳起来:“公主给我回信了!”
菜名的来源不要紧,关键是“鸿雁传书”!
这段佳话,将来可以写进墓志铭!
千年之后,子孙后代读到这一段,都得羡慕他!
赵智再接再厉讲故事、写菜谱,没几日,新城公主答应来赵家作客,吃鼎鼎大名的“一根柴烂烧猪头肉”。
贵人不喜吃猪肉,但赵智信中说,这是一道连萧凌都赞过的菜。
萧郎如今年纪见长,美貌不比当年,但声望却更隆……堂堂当朝中书令!
新城公主出门之前,侍女忐忑地拿出脂粉。
自从长孙诠去世,也许是心灰意冷,也许是跟皇帝赌气,公主就再不肯用脂粉。
公主怔了怔,看着玻璃镜中略显黯淡的脸色,竟然拿起了胭脂。
侍女对视一眼,满脸喜色。
不仅仅是替公主高兴,更是替她们自己……眼看公主日渐清冷、身形消瘦,全府上下都笼罩着一层阴影。
万一公主出了什么事,陛下恐怕会迁怒她们!
公主从镜中看到侍女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
她本来就不是冷酷的性格,和这些侍从朝夕相处,也有主仆之情。
若因为自己,让这些人受皇帝的雷霆之怒,岂非造孽。
…………
赵家得知公主要来,一早洒扫庭院,把里里外外装饰得喜庆典雅,像过年一样。
赵智试了一身又一身的衣服,不停地问:“这身如何?要不我还是穿大红的?”
红男绿女,不如直接穿成亲的喜服?
家人善意笑道:“还早呢!你就穿这身蓝色的,看着更俊!”
“阿智真厉害,竟然把公主请来了!”
公主“进”了赵家的门,四舍五入就是赵家新妇子!
周氏带着几个儿媳妇打点饭菜,既然说是家常菜,当然是自家人动手。
“阿全六岁的时候就说,我做的猪头肉,恐怕连皇后娘娘都比不上。”周氏喜滋滋地说,“那孩子,从小就会哄娘开心。”
胡英子说:“阿全说的是实话!我进门那么多年,也做不出娘的手艺。”
她擅长杀猪、骟猪,但要说到做菜,总是拿捏不准,盐少许、酱料少许……到底多少是少许?
安二娘是昭武九姓的胡人,信仰祆教,不食猪肉,不知道这道菜到底有多好。
董月明没有禁忌,在一旁奉承:“娘做的菜,有一种家的味道,公主一定会喜欢。”
全家人拿出十二分的诚意,等候公主第一次登门作客。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何况对方还是公主呢?
长公主出门,原本有浩浩荡荡的仪仗。
但公主不喜欢这样大的阵势,轻车简从而来……她只是来吃饭的,不想引起全城的侧目。
赵家人全部出门迎接。
本朝不兴跪拜礼,朝会时,大臣都有坐席。寻常面圣也只是躬身,只有特定的大场合,才会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见到赵老汉和周氏,新城公主温和地说:“老太翁、太君年长,何劳出门相迎。”
我朝自古以来尊老,年满七十的老人,可持杖走天子的御道,见官不必行礼。
当今皇帝最重孝道、提倡尊老。
纵然是公主,面对赵老汉和周氏这样的老人,也得尊敬几分。
赵老汉和周氏笑盈盈地说:“您来我们家,我们很高兴,哪里还坐得住呢?”
旁边的小孩子们脆生生地说:“祖父祖母得知公主来了,走得比我们还快!都想快点见到公主呢!”
“公主,你长得真好看!一定是仙女下凡吧!”
新城公主脸红了红,想起赵智写的那首诗。
即使是前夫长孙诠,也从未这样直白地夸过她。
赵家人热情地簇拥着公主进到正堂,整个院子已经飘着饭菜的香味。
赵智乐呵呵地问:“公主,你喜欢吃什么?”
新城公主说:“没有特别喜欢的。”
赵智笑道:“那你试试我的拿手菜好不好?”
公主好奇地问:“你还会做菜?”
赵智自豪地说:“当然会!我听幺叔说,最和谐的家庭,是丈夫爱钓鱼、娘子爱做鱼,孩子爱吃鱼。”
“我很擅长钓鱼,也擅长做鱼,公主喜欢吃鱼就好。”
公主:……
谁跟你是一家人?
她只是来吃一顿饭而已,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赵家人纷纷笑道:“我们家的人都有一道拿手菜。就是阿全,都擅长烤肉,辽东人都知道。公主,你尝一尝我们的家常菜!”
说话之间,仆从已经摆好桌椅。
宫廷的规矩,是每人一个食案,但赵家习惯一家人围坐一起吃饭。
女眷们热情地邀请公主入座,呈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
赵智亲自端着一盆糖醋鱼,放在公主面前:“公主尝尝,是不是比鱼脍更好。”
他的笑容那么灿烂,目光那么热切,似乎灼烧着公主,令她整个人都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