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压抑的沉默中,七郎大步走了过去。
他知道,所有契丹人都在观察自己。
这一刻,他表现得有丝毫不好,以后各族人将不会、不敢再为大唐效力。
现在,他要怎么做?
枯莫离躺在皮毛褥子上,伤口已经简单处理。
他躺在那里奄奄一息、毫无防备能力。
听到动静,他费力地张了张嘴。
“我来了。”七郎走近,沉声道:“我看看的你的伤。”
唐军每营设“检校病儿官”,相当于随军大夫,负责医疗和后送伤员,医术嘛……都比较粗糙。
大夫汇报:“枯莫离校尉最重的伤,是背后几处箭伤,可能箭有问题,伤口已经化脓。”
说着,解开了简易包扎的伤口。
一看到伤口,七郎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大夫说得很简洁,实际上的伤口很狰狞、脏污的脓液更是恶心。
枯莫离闷哼了一声,低声说:“伤口污秽,请兄长回避吧!”
七郎轻轻按着枯莫离,强硬地说:“躺好别说话,留着力气养伤。”
伤口已经清理过,可脓液并没有清干净……
在周遭炯炯的目光下,七郎几乎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
“都督!”
“赵都督!”
七郎的护卫跟契丹人同时惊呼!
他们震惊地看着赵都督亲自吮吸枯莫离伤口的脓液!
七郎神情冷肃,凑近枯莫离身体的一瞬……
“赵都督,让我来!”枯莫离的侄子哽咽地说。
其他契丹人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上:“赵都督,让我们来!”
如天神般俊朗威武的赵都督,如何能沾惹污秽!
七郎几乎被他们簇拥着挤到一旁,看着这些人帮枯莫离伤口的污血彻底清理干净。
从七郎靠近自己身体的一刹那,枯莫离就像时间凝固了般一动不动,他也震惊了。
此刻他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一旁的七郎。
他想从七郎脸上看出什么?
虚情假意?
没有。
他只看到浓浓的担忧。
伤口重新清理后,大夫浇上一壶烈酒……这刺激,枯莫离不由得哼了一声,又痛又爽快。
能活着,谁也不想死。
可如果一定要死,就要死得有价值。
赵都督这个人啊……
即使习惯了尔虞我诈,这一刻枯莫离也生出来一丝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
七郎取出干净的白棉布,让大夫仔细把伤口包扎好,又变戏法般掏出瓶瓶罐罐:“长安孙神医配的金疮药,可消炎止血,你好好照顾枯莫离校尉,每日给他换药。”
……这金疮药的成分有火药,上药的时候比较酸爽。
大夫听到孙神医的名字,激动地把药收下。
七郎解下自己的熊皮披风,盖在枯莫离身上:“我把你带出来,就会把你带回去。”
枯莫离是个心思狠辣的胖子,在七郎面前却总是笑容憨厚。
但这一刻,他没有笑。
他看着七郎,声音沙哑:“赵都督,等我伤好了,你还会请我吃狗肉吗?我想念辽东城的水晶白切狗。”
两人初相识的那个寒冬,赵都督就请他吃狗肉。
赵都督大方又随和,毫无高官的架子。
七郎也想了起来,听枯莫离不再喊“兄长”,反而觉得这胖子顺眼了几分,笑道:“我还请!你想吃多少都有!”
枯莫离终于扯了扯嘴角,昏睡了过去。
营帐外不知何时聚集了很多契丹人,见七郎推开帘子走出来,瞬间沉默,一起跪在地上。
“赵都督威武!”
“大唐万岁!”
…………
赵都督是真豪杰!
从前高句丽统治辽东,把契丹人当苦力。汉人来了,把他们当人。
但只有赵都督,真心把他们当自家兄弟!
人心都是肉长的,契丹人纵然再狡诈,看到为枯莫离吸吮污血的七郎,感动落泪。
为自家兄弟赴汤蹈火,虽死而无憾!
七郎抬了抬手,和煦地说:“兄弟们请起!我会留下清热解毒的药材,让大夫给你们熬药。休整之后,你们先撤离。”
“我会继续进军王庭。待战事结束,为诸位向朝廷请功!契丹人的付出,朝廷会知道!大唐百姓会知道!”
“我们都是一家人,打败了叛贼,齐心协力过好日子!”
契丹人呼喊着:“赵都督,我们不回去!我们继续随你出征!”
“赵都督,契丹人不怕死!”
从犹豫着不肯上前线,到愿意随军远征入王庭……人心可以蛊惑,军心可以收买!
七郎微笑着安抚众人,说感激兄弟们的心意,但大家还是要好好养伤,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说了好些鼓励的话,才启程赶回主力军中,跟李思文的大军汇合。
他还要继续为兄弟们报仇呢!
枯莫离没死,是有一些遗憾,但能够收买契丹族,也算有收获。
……若是这好兄弟运气好活下来,就送去倭国监督挖矿吧。
唉,赵都督就是这么有良心的人。
打败了突厥骑兵、活捉了智者,战事还没有结束。
草原上从不是可汗或智者一人独大,而是各大部落、贵族的联盟。
或者说,可汗只是贵族集团的代言人。
当他们觉得这个可汗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时,甚至可以推翻可汗,重立新的。
“所以,我们的敌人还有王庭的贵族。”七郎和李思文分析着。
此时的东突厥,早已不是大唐刚建立时的东突厥。
经过一轮轮的战争,东突厥被灭了又建、建了又灭,死在唐军手中的可汗都好几个,已从狼变成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