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年前就往娘家送了布料、棉花和粮食……萧太守送的稻米，在本地是稀罕物，当然要分一些给老母亲。
其中也有送给贺氏的。
但贺氏没舍得做新衣，赵家送的布料那么好，要留着给阿宝娶媳妇。
今年周小石在商行做掌柜，隔三差五拿钱回来，家里赎徭役的钱也是他出的。
如今周家的日子，在杏花村也是数得着的了。
周宝若是脚踏实地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是不难的。
可贺氏疼爱幺儿，舍不得阿宝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就想他娶个嫁妆丰厚的城里女郎，去城里安家。
“嫂子，阿宝亲事定下来，我做姑姑的帮衬彩礼和酒席都是应该的。但宅子、铺子实在不行，我家五郎也到了相看的时候了。”周氏劝说着。
贺氏更生气了，五郎赵福比阿宝还小呢，急什么娶媳妇？
她忍着气说：“我家阿宝是要给石头送终的，你不看侄子的份上，也看石头的份上。你不是向来和石头最好？他还帮着你家挣钱呢！”
周小石不干家里的活，却去给赵家做掌柜，这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至于周小石拿钱回来……那不是应当的？周小石不该养娘？
周氏见贺氏胡搅蛮缠的，实在说不通，索性喊五郎、六郎来帮忙做饭。
当着五郎、六郎的面，贺氏不敢说给阿宝买铺子的话了。
五郎、六郎这两个小子当面堵回来，她可没面子。
吃过了饭，七郎跟哥哥们去村里其他亲戚家串门。
大嫂、四嫂的娘家都在杏花村，小孩子们可以一起玩。
贺氏放下碗就黑着脸带周宝出门，不知去了哪里……周大通讪讪的不敢说什么。
张老太太拉着周氏到房里说话：“家里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还是得给石头娶个媳妇，让他们分家得了。”
老太太还在，可以分家不分户，即户籍上还是一户，分开过日子。
贺氏一家总觉得周小石要靠着他们，等分了家，谁也别靠谁就消停了。
周氏说：“石头是个死心眼。几十年了，那姑娘就算还活着，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我们给他相个好的，说不定他心思就转过来了。”
张老太太迟疑地说：“莱菔大夫的外甥女，叫做顾芳儿的，你还记得吗？是个可怜人……那日顾芳儿晕倒在路边，刚好石头路过看到，把人送到莱菔大夫家。”
周氏点点头。
张老太太接着说：“虽然她是和离的，但石头一把年纪了。我想，偏偏那么巧，石头碰到她……”
此时妇人改嫁很寻常，世人看中门第、嫁妆，高门以娶“五姓女”为荣，只要是出身名门，二嫁三嫁都有人争着抢着要。
至于平民，也没有歧视再嫁妇女的。
《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被焦家休弃，转头就有太守家“娇逸未有婚”的五郎君来求娶。
周氏叹道：“她懂种药材、炮制药材，长得又好看，再嫁也有人抢着要。只是……她之前成亲五年没生孩子。”
顾芳儿被前夫家打出来，主要是因为没孩子。
她们迟疑和顾虑的，不是顾芳儿二嫁，而是……生孩子的问题！
周小石现在最缺的，就是孩子啊！
张老太太拍着大腿：“莱菔大夫对外说，芳儿身体没问题，是她前夫老钟家的有问题。可谁知道莱菔大夫说得准不准？”
毕竟，是个大病不看，小病让人吃萝卜的“莱菔大夫”。
周氏也遗憾地说：“还是再寻一寻吧，顾娘子虽好，不适合石头。”
张老太太和周氏商议着周小石的婚事，七郎和一群小孩子在野地里玩，遇到了穿着旧袄子、弯腰挖野菜的顾芳儿。
“姐姐，这是什么菜，好吃吗？”小孩子们好奇地问。
顾芳儿回过头，一张瘦削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大眼睛，温柔笑道：“是药材，不是吃的。”
小孩子们正在找好玩的事呢，闻言齐齐说：“我们帮你挖！”
“好，我教你们。”顾芳儿笑盈盈的教小娃娃们怎么辨认药材。
她很喜欢小孩子，边和小孩子们说话，边问他们是哪家的。
听到七郎的名字，她怔了怔，随即笑道：“是周二哥的小外甥啊？听说你很厉害，太守老爷都给你送礼物。”
孩子们说：“送了两回！”
七郎挠了挠头，笑道：“也没有很厉害啦……姐姐认识我舅舅？”
顾芳儿笑道：“我辈分大，你要叫我表姑姑才是。”
要不是周小石，她那日怕是要冻死在路边。
她对周小石是很感激的，于是又耐心地教七郎茵陈的药性、如何炮制。
小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挖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又要去别的地方玩。
只有七郎听顾芳儿的讲解听得津津有味……顾芳儿已经说到菊花、金银花、枇杷叶等常见药材上了。
“顾姑姑，你懂得真多！”七郎笑呵呵地说，“你住在莱菔大夫家？我下回再来找你玩！”
顾芳儿笑着说好。
她和离回了家，舅舅周大夫便让她过来打下手，省得在家里胡思乱想。
七郎刚要离开，就听见周小石在不远处喊他。
两人一起抬头望去，顾芳儿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周小石走过来，拉着七郎说：“你们又玩得脏兮兮了？都是新衣裳呢，也不知道爱惜着！”
七郎豪气地说：“我有一箱子新衣服呢！舅舅怎么不穿新衣服？”
商行给掌柜、伙计都发了年货，给周小石的就有布料。
周小石笑道：“你外婆年纪大了，我不好再让她辛苦给我做衣服。我有衣裳穿，也不着急，有空去找人做。”
村里有手艺好的妇人，也接一些针线活，挣点手工钱。
顾芳儿听着他们甥舅说话，笑道：“周二哥不嫌弃，我给你做吧，让我也挣点钱。”
她说得大大方方的，仿佛就是为了挣钱，坦坦荡荡的。
周小石这才看向顾芳儿，微笑：“顾娘子的手是炮制药材的，做针线可浪费了。”
却是拒绝了。
顾芳儿神色有些黯淡，闲话了两句背着药筐匆匆离去。
七郎的目光在周小石身上打转。
周小石拉着七郎往回走，没好气地说：“小鬼头，不许胡思乱想。”
他娘在给他相亲，其中一个人选就是顾芳儿，他是知道的。
但不说别的，他比顾芳儿大一轮，看着小姑娘长大的，这怎么下得了手！
七郎委屈地说：“我什么都没想啊！舅舅，你到底想了什么，你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