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杭州城湿热多雨。
如果是下雨,杭州城中还有一丝凉意;倘若是晴日无风,整个城区就像是个大大的蒸笼。因此,虽然是名胜之地,但在七月中游览赏玩的人并不见多。
但今年似乎有点反常,七夕节前,杭州城中猛然聚集了许多人,把城中的客栈几乎挤满。细心的人还会发觉一点,这些人身上多带有刀剑兵器,他们对名胜并不经意,只是在晚上才在街头转悠或到西湖荡舟取乐。
清泰饭店是杭州最大最有名的饭店,早在七月初,杭州金龙帮少帮主林培垣就预订了这里剩余的所有客房。店主眼见店中只有七个读书人,正为生意清淡发愁,见此就满口答应下来。不料随后两天,先有一老三少过来付了双倍价钱住下,接着又来许多人。无奈他把房间早低价定给金龙帮,只能无奈回绝。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能赚,张老板非常后悔不该便宜把房间定给林少帮主。但他也很纳闷:怎么平白无故间,杭州来了这么多人呢?
张老板是个聪明的商人,从这些匆忙的住客中,他很快看出一些门道来。
早来住店的七个读书人,是来杭州游玩观赏的。而一老三少和林少帮主的诸多客人,仿佛都是武林中人,是为同一件事情而来。
七月初四是大晴天,烈日酷热难当。
午间,饭店靠水榭的有凉意的雅座被人早早占着。在外办事回来较晚的林少帮主请来的五个威武青年,看到雅座被人占定,只好坐到大堂内吃喝。
酒喝七成,五个人已经是大汗淋漓,打扇扇出的风也是热的。耐不得天热,其中穿红衣的青年站起来走动,见一间雅间悄无声息,便信手推开。
里面吃饭的是住在店中的一老三少,四个人正在吃茶闲话,抬眼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衣青年把门推开,以为是饭店的伙计,谁也没有理会。
“各位,你们人少,还占了这么大房间,给我们换换好不好?”红衣青年借着酒劲,对四人嚷道。
坐在里首的二十多岁的白衣英俊青年听见来人说话,抬头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们想怎么换?”
“你们去大堂,我们坐这里!放心,亏不了你们!”
他说着话,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扔在桌上。
房间坐着的老者看了,脸上带有愠色:“不换,我们不缺这点银子!”
此时,红衣青年的同伴相继过来,其中穿黑衣的人看见老者,说了一声:“卢宗虎,就你们太阳寨,也敢在我四弟面前摆资格!”
英俊白衣人看坐在身边的太阳寨寨卢宗虎,在黑衣人出面后有点怂,就淡淡问道:“卢掌门,你们认识?”
卢宗虎尴尬地道:“是逍遥谷的五兄弟!”
白衣人笑了:“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逍遥谷的五行兄弟,怪不得说话这么大气!换也可以,只是这点银子不够!”
逍遥谷谷主陆韶生有五儿,大儿子陈钦,绰号黑金刚,常穿黑衣;二儿子陈枢,绰号出云龙,常穿青衣;三儿子陈治,绰号小诸葛,常穿兰衣;四儿子陈炳,绰号火狮子,常穿红衣;五儿子陈坤,绰号小赵云,常穿黄衣。因为他们姓名中把金木水火土五行占完,因此江湖上称其为五行兄弟。
青衣陈枢听了斥道:“你是谁?没大没小的,能做得了卢寨主的主?”
白衣人笑道:“我当然做得了主!不信你们可以问卢寨主!”
看见卢寨主点头,兰衣陈治笑问:“不知仁兄要多少才能换?”
白衣人摇了摇头:“我不要银子,想与五行兄弟比比拳头大小。”
他的话一说出来,不只五行兄弟愣着,就是卢宗虎也大吃一惊。
其他兄弟正在犹豫,脾气最爆的火狮子陈炳就叫道:“比就比,谁怕谁!”
白衣人道:“如果你胜了,我二话不说,这间房就归你们!”
看白衣人跳过桌子,身手甚是敏捷,顿时让红衣陈炳不敢小瞧,其他人自动让出一个圆圈,让二人比试。
红衣陈炳见白衣人来到面前,道:“我让你先出招,免得说我欺负你!”
“较技讲求公平,一对一,你也不吃亏。出手吧!”
白衣人边说边摆了招“苍松迎客”,暗带守势。
“好!”红衣陈炳毫不含糊,挥手一招“猿猴摘桃”,去抓白衣人左腕,见白衣人化势为“无形八法”,就把摘桃的右手拧出一招“青龙出洞”缠向白衣人左臂,左手溜了一招“暗渡陈仓”来击白衣人小腹,拳拳不离白衣人要害。
“逍遥谷功夫果真硬实,怪不得这么狂妄!”白衣人一边应招,一边静看红衣青年出拳态势,虽然被逍遥拳逼得退了两步,但并不露败象。
红衣陈炳似乎刚才酒喝的有点多,步幅不稳,但他所发的每一拳,依然拳拳威力惊人。二人瞬间过了三十多招,白衣人周游于红衣身边,使他拳掌落空,但他并不还击。红衣陈炳见几十招挨不着白衣人,索性使出家传绝技“虎豹对峙”,硬逼白衣人出手相搏。如果白衣人再不出手,势必要被逼出房间,遭众人嘲笑,因此抖动双掌,接下红衣青年的拳头。
两人拳掌相接,比拼起内力来。
拳掌相交,两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一个觉得力陷无踪,一个倍感双手推山。
相持许久,白衣人右手渐渐收回,红衣青年见了,就加大了左手的力量。
眼看拳头已贴在白衣人的胸前,白衣人脸色骤红,猛然用力反弹,把红衣陈炳的拳头推回原位,借机跃出圈子。
“在下很佩服逍遥谷的功夫,这间房归你们了!”
白衣人把手一招,太阳寨寨主卢宗虎就带着其余两人跟他出了房间。
“三弟,此人是谁?”黑衣陈钦问身旁的兰衣陈治。
“他与太阳寨寨主卢宗虎在一块,理应是太阳寨的人。但从卢寨主对他恭敬份上,这人似又不是太阳寨的人。从他与四弟较力较技看,他的招式很杂,而且似是故意隐藏,看不出他是哪门哪派,内力也不在四弟之下!”
“四哥赢了,他内力又怎会在四哥之上?”黄衣陈坤不解。
“五弟,刚才他与你四哥对力,他左掌丝毫不动,右掌又岂能弱于你四哥?况且他用力收发自如,内力深不可测,恐怕连大哥也难胜了他。”兰衣陈治对年龄最小的五弟分析后,说道,“母亲来时嘱咐我们的话没错,武林中天外有天,我们且不可自恃蛮力,就目中无人。今天这人倘能讲理,否则,我们很可能就栽了大跟头!大哥,这酒不能再喝了,我们回房吧!”
黑衣陈钦听了三弟的话点点头,领了众人回到住处。
这些人是谁?他们到杭州干什么?这须从福建逍遥谷传贴说起。
福建逍遥谷坐落在武夷山脉鹫峰山,这里高山密林作屏,与外界很少联系。
逍遥谷谷主人姓陆名韶,是一代拳王逍遥书生陆无敌的独生女儿。逍遥书生陆无敌在世时,创下逍遥拳法,与少林寺九位长老对决,无一败绩,被武林中喻为天下第一拳,他也成为武林中的南派领袖。
逍遥书生后来被同门师妹水仙所惑,终日不回逍遥谷。后来水仙移情别爱,他心中颇悔所作所为,无脸回家,郁郁生病。在逝前一年,被妻子接回逍遥谷中。他在病中只传授给十岁独生女儿陆韶七成逍遥拳便撒手归西。
陆韶长大成人后,凭七成逍遥拳法杀了迷惑父亲的水仙,在历练途中,遇到樟城举人陈定山,就跟他去了樟城。陈定山乃富贵之家的独生子,身为举人,他虽喜欢陆韶,但却不喜她舞枪弄棒,但迫于陆韶武力,不得不娶她为妻。
陈家父母去世后,陆韶不让陈定山出外,把家迁到武夷山中的逍遥谷中。由于对妻子甚为无奈,陈定山索性所有事务罢手丢在一边,专心读书饮酒落个自在。
他们婚后生了五个儿子,五儿各具异禀,性情颇效母亲,豪迈奔放,只有三儿子陈治还能读些诗书。陈定山见此,只好任其发展。
陆韶乃一代巾国女杰,自幼习武,为报父仇走南闯北,现见五儿年龄日长,长期拘在逍遥谷怕磨灭了本性。有一日心血来潮,想着要开个南方武林大会,让五儿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拖泥带水。她以逍遥谷名义传帖到南方几省中武林大小派别,约定在七夕节在杭州召开武林大会。届时比武会友,选出南方武林盟主。为使武林大会开得顺利,她又听了丈夫建议,请了福建南少林净心大师、普陀山智真长老、宁波保国寺无寿大师作为见证,以示公平。
此帖一出,引起东南沿海武林诸派震动。
陈夫人陆韶年轻时就已显声江湖,其父又是南方武林魁首,而她本人在先皇钦定武林谱中虽然名列二十三,但实际上在江南武林中实为第一。
诸派中虽然有不愿参加的,但怕因此得罪逍遥谷,只好勉强接下帖子,答应七月准时赴会。也有一些小帮派,如安徽十三鹰、西浙灵栖洞、福建龙门扁担帮、鄱阳唐家堡等,均想在此会中扬名立万,极力赞同。
当帖子到了杭州金龙帮帮主林大威手中时,他正为帮务思虑。
金龙帮在江南算是老大的帮派了。
说它老,是从建帮时间说,已有八十余年,林大威是金龙帮的第三任帮主,已执掌帮务近四十年。说它大,是从金龙帮控制的东南半壁河山而言。此时,金龙帮帮众已过万人,在江北、江西(江之西,非行省名)、福建、海上与杭州分设了北西南东中五坛,成为地地道道的江南第一大帮。
近些年,林大威年事已高,帮务逐渐交由他的儿子副帮主林培垣主持,他正考虑如何把帮主让给儿子。因此接到陆韶的传帖,不由动了心思。
在杭州召开南方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对金龙帮利大于弊。以地主之谊,金龙帮占有地利与人和,所不利的只是此会由逍遥谷首倡,让金龙帮失了天时。
这一点还不足让老奸巨滑的林大威放在心中。他所忧虑的是,南方几省中,有七人在先皇钦定的武林总谱上。这些人是了然、陆韶、净心、康定海、杨国威、曾世海和自己。要想在武林大会中,趁机把儿子林培垣推上盟主之位,可谓难之又难。
太湖中白云寺方丈了然和尚,位列武林谱第十九位,不过他是北少林的人,算不得真正南方武林英豪,盟主一位可以不作考虑。
逍遥谷谷主陆韶,虽为一介女流,却列在武林谱二十三位,并且她还是陆无敌唯一的传人,首倡南方武林大会,明摆有想法。
南少林的武长老净心大师,紧随陆韶列在武林谱第二十四位。但他上有陆韶,又年事已高,只要稍加用心,自会淡了成为盟主之心。无需顾虑。
丐帮传功长老康定海,虽身在南方,又列武林谱第三十九位,但林大威肯定他无求盟主一位。因为他要当了盟主,把丐帮帮主置于何处?
林大威列在武林谱中第四十位,下面还有五岭派掌门杨国威,列在四十五位;金龙帮的曾世海,列在四十六。他清楚,杨国威五岭派还管理不了,就不用想整个南方群豪;曾世海是自己金龙帮之人,让其退出盟主之争并不难。
只要能搞定逍遥谷的陆韶,把儿子林培垣推到盟主之位,并非不可能。特别是陆韶传帖中说,是以武会友,由各帮派推选武林盟主,并不是比武决出,这就给了他机会。他清楚,如果失去这个机会,儿子再想在武林中出头会更难!
林大威拿定主意,立即召集了金龙帮五坛坛主和数十个亲信到杭州集会。
会上,林大威作出决定:把金龙帮帮主之位传给林培垣,由袁天涛、曾世海出任左右副帮主,举足轻重的中坛坛主由弟弟林大平担任,然后安排四个亲信分别担任西北南东四坛主。
林大威这样安排别具心思。金龙帮中,以武功论,除了林大威外,袁天涛和曾世海最高,把二人安排在帮主身边,相互掣肘,防止二人拥权自重。
江南七月,白天的杭州城,人可罗雀;然而到了傍晚,在西湖堤岸上、在如织的画舫中,坐满了纳凉、游乐的人们。
刘文蒙和云仙七人躲过炽热的白昼,夜间登上画舫,游玩于田田荷花丛中。
刘文蒙此时已经想通,云仙公主太孤单了,之所以她对郑甜甜、安之若、安之素包容,就是想让身边有熟悉和亲近的人。他也想到远在藏区的格桑,和一心念想的如画,既然忘不了她们,何不把她们都聚在一起,建立一个和和睦睦的大家庭?正是因为有了如此想法,反而让他更从容地面对面前的诸女……
看着满西湖的画舫游船,金壁辉煌,乐声四起,夹杂着当地喃喃吴音小调,使众人缠绵生情。刘文蒙忽然想起乔如画,在这样的夜晚,如果听她浅吟低唱,或翩翩起舞,那会是何等惬意。
“文蒙哥,我们每人也唱一曲,或吟咏一首诗词,添点兴致好不好?”刘文蒙正沉思入神,安之若居然恰到好处的提议。
刘文蒙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张佩佩听了,看郑甜甜有些躲闪,促狭地道:“就由三妹甜甜先来!”
郑甜甜急忙摆手:“我不行,我不行!”
刘文蒙笑着鼓励她:“你的琴弹的还不错,别怕!”
郑甜甜看到他的目光,真的端坐在画舫船头,弹了一曲刘文莺教授的《流水》。
她轻拨琴弦,一时如水流潺潺,一会若叮咚泉响,虽则手法生疏,但还能连续一气,把个流水曲弹得别具一格。
琴声一落,云仙拍手笑道:“甜甜妹子琴音清新,如一缕春风拂过耳边,听了甚是受用!”其他几人都赞了几句,一时让甜甜脸红了。
第二个刘文蒙点名安之素,她红着脸看看众人,知道等着她唱。
就清了清嗓音,唱了一曲《西山夕照》:
“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芦花。鸥鹭栖,牛羊下。万顷波光天图画,水晶宫冷浸红霞。凝烟暮景,转晖老树,背影昏鸦。”
“五妹唱的真好,不亚于西湖的采莲歌!”张佩佩由衷赞说。
“之素妹妹,再唱一曲好不好?”甜甜也听入了迷。
安之素道:“姐姐比我唱的还好!”
看之素极为害羞,云仙拉着之若的手道:“妹妹唱吧,你看之素怕得不行,不要为难她了!”
安之若虽比安之素大不到一个时辰,但胆气却比之素大的多。她欣然道:“也好,但我唱的曲子不说名子,你们猜猜看?”
她唱道:“蕊珠宫,蓬莱洞。青松影里,红藕香中,千机云锦重,一片银河冻。缥缈佳人双飞凤,紫箫寒月满长空。阑干晚风,菱歌上下,渔火西东。”
“云仙姐,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曲子?”张佩佩不懂音律,怕别人让她来猜曲名,待之若一唱完,就急问公主。
“我可猜不出,让他们来猜!”云仙把脸扭向刘文蒙,示意他说出曲名。南方的武林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