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家镇时,大年初一时刘文蒙总要与家人先去祠堂拜祖宗,然后再去成家找雅月,与镇上要好的伙伴们结成伴挨家拜年。各家把准备好的糖果和吃食端出来,让他们大饱口福,领了红包散去。
今年大年初一,在这异乡的客栈里,十几间客房中只有他们三个。
店主一家在外热热闹闹吃酒、玩乐,仙儿公主和甜甜躺在床上养病,只有刘文蒙一个人楼上楼下忙忙碌碌。
看刘文蒙上楼来给甜甜喂药,仙儿公主连忙接过来:“你歇息会儿,我已经好了,让我来喂甜甜吃药。”
刘文蒙把药碗递给她,站在一旁看。
“文蒙哥,你也坐着吧,站着累!”
“我不累,等你和甜甜病大好,我们就走!”
“文蒙哥哥,我想听你讲故事,这样躺着多没劲,病好了也会再病的!”
甜甜刚吃完药,就撒娇道。
“好吧,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们讲故事!”
刘文蒙为了逗甜甜高兴,也为了活跃节日的气氛,就把过去看过的《搜神记》里的许多故事,慢慢地讲给她们俩个听。
甜甜和仙儿公主听入了迷,一个白天就这样消耗过去。
“红拂女真有本事,长大后我也要学红拂女!”
几个故事讲完,甜甜不依:“文蒙哥,再讲一个好不好!”
已经夜深,刘文蒙没有再讲下去:“你们病没好,明天讲吧!”。
甜甜无奈地点头:“好!”
仙儿公主问:“这些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真的吗?”
“不是听的,是书上写的。”
“我怎么没看过!?”
刘文蒙顿了一下:“这……都是不入流的书!”
“我听着很好,能让我看看这些书吗?”
“……等到孙家镇,就把这些书给你看!”
“谢谢你,文蒙哥!”
正月初二的时候,天又下起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两天。三人待在屋子里,听刘文蒙吹笛子讲故事,倒也不闷。
初四时仙儿公主和甜甜的病都大好了,刘文蒙决定初五动身起程。
由于是在年里,脚行很少开门,刘文蒙找到一家,好说歹说,才同意初六上路,不过是辆牛车。这样,他们从泌阳城到南阳府走了两天。
南阳府的繁华自与小地方不同,他们落脚在南阳最大一家客栈里。
仙儿公主和甜甜病后身体并没有恢复太好,刘文蒙决定在这里多待上几天。另外,两人的衣服出来时为了省事,带的不多,现在也该添两件了。
青面狐赵铁友临别时交给刘文蒙两千现银,作为富家公子哥,他对经济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在谷外给每个服侍仙儿公主的人发放了一百两,只余下三百两作随身带着作为盘缠。但在板桥和泌阳花了近百两,现在刘文蒙付过店钱,再给两人买了衣服,钱袋里的钱已经见底了。
银子怎么花他可以不考虑,但他必须考虑让公主和甜甜安全、舒适。
住了三天,到了正月十一,刘文蒙去找远行脚主。他谈好价钱,但脚主听说不预付银子,到地方算清,就不干了。
赶远程的自然有规矩,大凡雇家要先交足百分之七十的定金,把人或物送到地方再付剩下的部分。刘文蒙不懂这些,他想,只要到了孙家镇,多少钱都是可以给的。但想归想,现实中做生意的人讲的是实惠,对不按规矩办事的人,他们从来就怀着小心。因此,没有脚行接他们这趟活。
刘文蒙开始筹钱,这时才知道一文钱难死英雄汉。
卖骡子,十两现银买的,现在卖出去,买家只给了五两。
看着手里不足二十两银子,怎么也凑不够远行脚主要的五十两。何况,路上他们吃住还不得不考虑。
刘文蒙不想让仙儿公主和甜甜着急,就推说路不好走,等雪化完后走不迟。暗地里他花了一两银子,托到襄阳走亲戚的人,给二姐刘文茑家里带了一封书信,就在客栈继续住下来。
从刘文蒙浓锁的眉头,聪明的仙儿公主不难发现有些不对劲。况且,刘文蒙一早出去,等他回来,他身上那件皮大衣却没有了。
仙儿公主当下什么也没说,拉着甜甜回到里间。
甜甜从门缝中看到刘文蒙走上楼来,推开她们住的房间门:“我回来了,看给你们带了什么?”
两个人居然没一个人应声,背向着他。
“怎么成了小木偶?”他说着话,把手中拿着的冰糖葫芦放下。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仙儿公主竟呜咽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又病了?”刘文蒙小心翼翼地问。
“文蒙哥,你是不是把衣服当了换钱?”仙儿公主哭问。
“我当什么事呢,快别哭了,反正我身体好,穿多了反而累赘!”他轻轻地拍拍甜甜的头,“快劝仙儿别哭了,会伤身体的!”
“没钱,你应该告诉我们!”仙儿公主脸上挂着泪珠,眼中满是柔情,“文蒙哥,你不要再出去了,让我和甜甜想想办法,好吗?”
刘文蒙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你们不用操心,我已给家里写了信让人送走,十天后,他们就会送钱过来。”
“我们不要再等十天,明天就走!”
“你们俩个从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路途辛苦。我想,还是等家里送了钱来,再走不迟!”
他可不愿俩个女子像蜗牛一样在雪地里走路,这样一个月也到不襄阳。
仙儿公主见劝不动他,也不再言语,坐在那里想心事。
第二天一早,甜甜到刘文蒙住屋对他说:“文蒙哥哥,仙儿姐让你去我们屋!”
刘文蒙跟着甜甜走进她们的房间。
进屋后,仙儿公主指着桌上的一包东西对他说:“文蒙哥,这些东西都是八年前舅舅给的,说是妈妈留下的。现在也没什么用,你就拿去当了吧。如果路费有剩余,哥把衣服也赎回来!”
刘文蒙把布包打开,看见里面有一付精美的玉镯及一些首饰,急道:“仙儿,钱我会想办法,很快就会有的!这些东西你留着是个念想!”
“文蒙哥,我知道你现在手里没钱,如果你不当这些东西,我和甜甜就不跟你去襄阳了!”
看仙儿公主说得坚决,而甜甜在一边附和,刘文蒙牙一咬,点头道: “也好,这些东西当成活当,我过些日子再赎回来!”
刘文蒙提了仙儿公主的布包出了客栈,问清当铺方向,就走进去。
他把东西放在柜台上,向当铺的掌柜道:“我当东西!”
当铺掌柜看了他一眼,然后翻看布包里的东西,问:“都是破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你准备要多少?”
“我要五百两银子,当成活当,一个月后来赎!”
掌柜的把东西推给他:“这些东西只能死当!我可以出一百两,言不二价!如果不当,东西还是你的,走好!”
刘文蒙把东西收起来,抬步走出当铺。
这些可恶的东西,明明就是讹诈,不说玉镯,单几件金银首饰,一百两银子也难买到。刘家本就是开钱庄当铺的,自然知道当铺的黑心,所以才不愿把公主的东西这么贱就当死出去。
当不出东西,路费是筹不出来的。刘文蒙走出当铺后左右为难,正要再找一家,抬眼却看到对面有家玉器店。他想起包里的玉镯,价值几可心里并没有底,何不过去问问价钱。
玉器店里正有一个戴眼镜的精瘦老头忙活手中的活计,他看走进店中认真观看玉器的刘文蒙,问了一声:“你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只是看看!”
“噢,尽情看,看是不付钱的!”
老人挺诙谐,一句话逗笑了刘文蒙。
刘文蒙见老人颇有善意,大着胆子把包里的玉镯掏出来:“老伯,能看看我
这副玉镯值多少吗?”
“小伙子,你是要开玉店,来了解行情的吧?”
精瘦老头并没看柜上的玉镯,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刘文蒙。
“老伯,您别误会,我是想当掉这东西,却不知价钱!”
刘文蒙可不愿被人误认抢生意,只好实话实说。
精瘦老头见他这样解释,又看了他几眼,随即放下手中的活拿起玉镯。
他看得很仔细,看后轻轻放下问:“这玉镯是你的?”
刘文蒙道:“不是,是一个朋友的!”
老头朝当铺努努嘴:“那边给你什么价?”
“连首饰一共给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精瘦老头惊异地张开嘴,半天没合上。
“老伯,难道不值吗?”看老人神情,刘文蒙忙问。
“值,当然值!”精瘦老头又小心拿起玉镯,“十当九骗,这么好的东西,一个就值万两!我只是不懂,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当它?”
刘文蒙听了老人报价,心里直打鼓:“我们急着赶路,手里没钱了!”
“原来如此!小伙子,我告诉你,这副玉镯是稀罕东西,以前我只听人说过,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果你不嫌麻烦,我家主倒是想要,只是你必须让我见见这玉镯的主人?”
“这……”刘文蒙有点犹豫,是否带他去见仙儿公主。
“小伙子,玉镯若是无主之物,你还拿去,我要做生意!”
精瘦老头见他吞吞吐吐,把玉镯小心包好推给他。
刘文蒙知道老头态度变化的原因,是怀疑玉镯盗来的。当下他把布包收好,对老人说:“老伯,玉镯的主人住在不远的客店,是个女孩,我领您去见她!”
老人半信半疑,但为这玉镯吸引,而且想起主人以前交待的话,于是关了店门同刘文蒙一起到了客栈。
把老者让到客栈大堂坐下,刘文蒙上楼。
听到刘文蒙讲了经过,仙儿公主和甜甜从楼上下来,对精瘦老头说道:“老伯,玉镯是我娘给我留下的,我们途中盘缠用尽,就让哥哥去当铺换些钱来!”
老人打量了仙儿公主一眼,点点头:“既然玉镯有主,我就放心了。说吧,你们想要多少钱?”
“您能出多少?”刘文蒙问。
“如果是卖定,这副玉镯我付一万两银子,再多家主可能也不会出!”
“老伯,我不想把玉镯卖死,只想抵押五百两银子!”
“这怕不行,家主说过只买不押!”
刘文蒙有些失望,央求老人道:“不瞒老伯,这玉镯是小姐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我不想让它就此失去。您老多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我们一把!”
老人听了叹口气:“急人所难,理是应当。本来这东西是家主要的,我不能做主,但既然你们急用钱,我也不能就此堵着。我可以做主让家主付给你们三千两银子,只是利息高些,月息百分之十。如果超过半年,玉镯就权作卖给了家主,你来后我可以让家主补足一万两,就算买下了。小伙子,这样可以吗?”
“可以!我们只要一千两,日后我们必定来赎!”
“既然你知道了玉镯的珍贵,就不怕老夫和人把东西骗走?”
精瘦老人瞟了刘文蒙一眼,意味深长。
“做生意诚信为本,一诺千金,我信得过您!”
“年轻人说话挺爽利,如果我再年轻三十岁,真愿交你当兄弟!冲你这句话,咱们的生意成了!”
于是两人写好契约,让客栈老板作了中证人。
南阳府镇平县本是产玉之地,南阳玉器在大明很有名气,但一副玉镯竟值三千两银子,作为中间人的客栈老板有点想不明白。
他小心翼翼地问玉器店老人:“老吴,一副玉镯,真能值这么多钱?”
叫老吴的人瞧他一眼,满脸鄙视。他谨慎地从包中拿出玉镯,十分欣赏地看着:“徐大掌柜,开客栈你有经验,但玉器这行你就不懂了。凡天下宝物,有个次序,叫做“银不如金,金不如石,石不如不像石,不像石不如不是石”。古代的夜明珠、和氏壁价值连城,说的就是这个理;而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就是万金难求。这副玉镯,是用极其名贵的蛮方缅玉磨制而成,戴着可以祛病镇邪,单是这点就是无价之宝了。你再看这对玉镯之上,一个刻有九只龙,一个刻有九只凤,正是天下最难求的龙凤镯呀!这物怕是皇宫里的东西,流传到民间真不多见。恕老朽多问一句,不知这位姑娘是从哪里得来如此宝物的?”
刘文蒙不待仙儿公主说话,就接过老吴的话:“您老真有眼光,仙儿妹妹的父母,过去一直跟着皇上皇妃侍俸,这玉镯是先皇赏给她们家的!”
“原来这样,我懂了!我说这东西也不会轻易流到民间。”
老吴头说完话,略坐一会儿,就与刘文蒙一起去取银子。
话说南阳府有一个富豪,姓周名子玉,三十多岁年纪,常年在外经商,在南阳有一所大宅。
因为正妻不能生育,极力劝他娶了两房偏室,其中二妻生育了一个女儿,刚刚七岁,而小妻所生儿子还未离怀。
这一年的腊月末,周子玉从外地经商回来,生意赚得许多现银。他把银两全部买成粮食和生活用品,用车拉回南阳郊外的一个庄子,亲眼看到东西入库,才回到家里。
一家人高高兴兴围坐在一起,周子玉说,明年不再出外经商了,要陪她们好好过日子。妻儿听了,都很高兴。
刚过了年,正月初八这天,却有一个人找上门来。
听管家报了来人名姓,周子玉大吃一惊。他与自己素未谋面,此时登门,意欲何为?但他还是把这位不速之客请进书房。
不怪周子玉吃惊,因为来人太有名了,他就是洛阳八卦门掌门乔云山。
乔云山的大名在武林界人人熟知,不仅因为他武艺高强,是嵩山少林寺的俗家传武大师,更因为他为人义气深重,行侠正义,被中原武林人士誉为不平侠。并且,在先皇钦定的武林谱中,他位列二十一名。
周子玉把这位身材魁梧高大,脸长得方方正正的人领进书房。
乔云山双手抱拳:“乔某冒昧造访,还请海涵!”
两人叙过礼,上茶落坐,客套话过后,周子玉先言探问:“乔大侠造访敝居,不知有何深意?”
乔云山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管家,言道:“能否摒退家佣,我俩详谈!”
周子玉把手一挥,管家退出书房。
乔云山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推到周子玉的面前。
周子玉瞄了一眼,脸色顿变,然后两人低声细语谈了足足两个时辰……
不平侠乔云山很快就走了。送走客人后,周子玉深锁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独自愣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周子玉苦苦隐匿八年,最终还是让人找到了,而且找到他的人是不平侠乔云山。对自己的底细,他起初还抱有一丝幻想,认定乔云山并不会知道太多。但乔云山一席话,他就知道完全错了。
十五年前,他少年心性,从武当破门而出,在江湖上当过杀手,杀的均是该杀之人;也顺手做了几次大盗,盗的均是不义之财;一支剑在江湖中广有威名,因此人送一个绰号独行侠。
在游历山东之时,他被曲阜豪杰孔方时重金聘请,说要对付一个大盗。只是在与这个大盗打斗中,他才知道对付的人竟是剑笛侠马真。
周子玉知道自己被孔方时利用,于是悔恨交加,萌生退出武林之念。
不过,当他来到南阳时,遇到了一个人,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样活着。
从此他隐姓埋名,规规矩矩地做起了生意,也处心积虑做了一个惊天大案,最后投托到黑煞黑眼雕周元霸大乐山庄混到管家。
这些年,他可谓处处小心,甚至在南阳安的家每年也只回来一两次。他身离武林,只想把自己的事做好,养儿育女过平淡的日子。
乔云山却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他,那个五年前劫下洛阳知府五万两银子的大盗——原武当派嫡传弟子绰号独行侠的匡世豪,就是现在的周子玉。
同样是侠,但在江湖中,匡世豪这个在人们眼中正邪不分的独行侠,与性格分明的不平侠乔云山自然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他曾与正直无私的剑笛侠为敌过。
两人密谈中,不平侠乔云山给足了他面子,答应只要他把当初抢劫知府的银子如数归还,乔云山自会应付官府中的事,并不准备纠结到底。现在就看他匡世豪是不是愿意把这笔银子拿出来。
不平侠乔云山给了他三天的期限。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匡世豪想到抛家隐匿。但不平侠乔云山会让他轻轻松松地从这里走掉吗?何况他也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想想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南阳城中有店铺,南阳郊外有农庄,少妻弱子,一帮人就看着他呢!
留下来与不平侠乔云山斗一斗,拚个死活?仿佛胜算也不多。虽然他出自武当,剑法不弱于乔云山,但他清楚不平侠乔云山的为人,不说他在武林中广有人脉,就是当今许多少林俗家弟子,均是出自他的调教,惟他马首是瞻。
看来只能认栽了,拿钱消灾,这也是乔云山留给他的退路。可问题是,他现在哪里有多余的钱给乔云山呢?就是刚从外地拉回来的东西,也不过值万两银子,何况这些都是救命的。
该怎么办?实话实说!?
两天过去了,周子玉的头发竟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