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粗俗,只对银两感兴趣,既然大人提了,请赏草民一百两白银即可。”
他立刻端正态度,自称草民。举起一块石子掷湖底,试了试深浅。
果然,眼前这只老狐狸面色一僵。
老狐狸钓着饵料,牵引着他:“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要得这般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郭盛安惴惴不安,一副老实人得寸进尺的模样:“草民对医书也感兴趣,不如大人再赐几册珍本?”
两人无言对视。
烛光映在白墙之上,黑影粼粼,万籁俱寂。
许久,两人才笑意浮上水面。
“哈哈哈。”
一切尽在不言中。
县令有了种知己的感觉,尤其是对方白身,更能让他有一丝松弛。
为什么?官帽在,最差也是翻脸,对方翻不过自己五指山。可也是官帽在,普通百姓畏惧他,官场之人虚与委蛇,唯有这位,有胆量,有魄力。
“你啊你。”县令道明了来意:“我派人查过你。”
不意外。
毕竟这次拐卖一事闹得大。
县令:“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郭盛安缄默。
县令也不急,品了下浓茶,才淡淡道:“去年年底,你遭遇生死后突然开窍,不仅是木匠手艺,你还有了功夫底子,对医术情有独钟。”
“人死过一回,自然对行医感兴趣。自己学医的好处是以后不求人,能自救。”
“好,这些暂且不谈。我还派人去查探过你的侄子,他每日都在做算学的功课,且那些题目超出了现时代范畴。”
“范畴?大人可以告知草民,范畴是什么意思吗?”
“你在衡仕书屋借到的算学书籍,上面概括的知识远远不及你布置给你侄子的那般全面,超纲了。”
“那大人可否派人摘抄下来那份功课呢?”
“有。”
郭盛安便展开,详细与他解释起来。
他布置给金宝的功课,都是基于齐王朝算学知识上的,有理有据地扩充到最基层罢了。往后要给金宝提高难度,还得从扩充的内容上升华。
他早有思量,每一步走得皆是小心翼翼,有迹可循的,即便被人逮住不妥,那都是现时代东西的扩充、衍生罢了。
县令听完他的扩充点,心中惊叹这人的思维,又联想到这次拐卖案侦破点在其怀中小丫头身上,指不准小丫头思维像这人更多些。
女像父啊。
烛火燃到一半,又进入针落有声的场面。
“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都说你记忆力超群,我知你还未买过四书五经,我背一段,你念一段?要一字不落。”
郭盛安欲言又止。
“怎么?”露馅儿了吧。
郭盛安:“大人,我年幼时上过学堂。”
郭盛安眨了眨眼,好似在告知他:你的人打听到的是最近几年我的动向,儿时我怎样没查清?
“……那会儿你才多大,还记得这些?”
“不若,我现下背一背?”
“算了。”县令喝了口浓茶压惊,精神又清醒了许多,道:“我换个吧。我念一遍,你只需背下来即可。”
“大人请。”
“礼所以辨上下,法所以定民志。三王之时,制度大备……”[出自元丰五年(1082)壬戌科黄裳对策]
对方念完,剩余半炷蜡燃完,下人在换下室内每根蜡时,刘家墨也悄无声息将熟睡的曼儿抱了下去。
县令:“该你了。”
“礼所以辨上下,法所以定民志。三王之时,制度大备……”
又是半根蜡烛燃烧,县令目光灼灼,又霎时可惜,“你当真是埋没了。”
郭盛安不解。
县令:“这是三年前主考内容之一,是当时着名对策。”
怕郭盛安不解,他又作解释:“策问是乡试主考的内容之一,不提你对此见解会有多深厚,光是这份超群的记忆,注定你以后会在考场、官场走很远。盛安,你当真不考虑参与科考?”
郭盛安起身作揖,“愧对大人一声‘盛安’,草民……”
“自称‘我’便成,你见我这次邀你,有在你面前自称‘本官’吗?”
郭盛安也不再客气,直起身板,道:“我安知科举考小儿更易之处在于没有成家,他们没有什么牵挂,在考场上更为专注,当然,也不乏早早成家之人在考场有所造诣。
可我有四个闺女,一个儿子。
纵然,大人也知这次意外,我得了不少感谢金,足够在考场大有作为,可官场呢?在官不经商,这大大限制了我的手脚,考取了功名,凭借我现下的背景也走不了多远。
大人来当县令,勤政为民,自掏了多少腰包?这些钱又够兜底多久?
我不能将辛苦赚来的,为自己铺路撒出去,让家人吃苦。
我闺女要嫁人,我儿子也要参加科举。这些都不是小钱,大人两袖清风,也知道没银子的难处,想必也理解我现在的决定。”
许久,县令深深叹了口气,“可惜,实在可惜。”
又思及对方还有个孩子,县令又重新燃上希望,“待你儿子大一些,来我这里瞅瞅。”
科举场上难遇好恩师,眼前这人倒是不错的选择。
郭盛安当然没拒绝。
“多谢大人抬爱。”
聊着聊着,县令又惊觉被这人带偏了。
实在可恶。
长着一张老实本分的脸,怎么心眼子这么多。
县令:“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说说你武功底子哪里来的。”
“……自创拳法。”
“可否传授?”
“可传授自家人。”
“那真是可惜了。”
县令没再刁难人,又聊了几句,让下人送走了。
郭盛安刚上马车,就被县令送来五十两。
下人:“郭先生别嫌少,老爷他为官清廉,私库实在不多。”
郭盛安知晓,这位县令一直有位母族昌盛的夫人,才能做到现在的清廉。
能掏出这五十两,实属不易了。
当然,也不乏自己拒绝传授拳法后,对方折半金额以示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郭盛安接过后,道:“替我多谢大人。”
马车在路上颠簸,曼儿揉了揉惺忪睡眼,又倒头昏睡了过去。
她身上盖了小毯子,郭盛安担心她受凉,又脱了自己外衣给她盖上。
外衣刚脱下来,热乎乎的,让曼儿感受到一阵暖意,睡得更沉了。
刘家墨好奇地询问:“姐夫,大人找你问了什么?我进去抱曼儿的时候,咋还听到你们扯些文绉绉的东西?听都听不懂。”
郭盛安:“哦,曼儿帮了大人不小的忙,给赏银罢了。”
“那……”
“你如今这门差事当得怎么样?”
刘家墨很快被郭盛安绕过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