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恕的第一场的对决不出意外的排到了同为一品境的杜如墨,不同于大多数抱着侥幸心理或者压根没有打算夺下武冠的人。杜如墨是想要夺冠的一类人,他也是武术世家出来的子弟,祖上也曾有过那么一两位虚空境高手来壮壮杜家的排面,而杜如墨则是近年来最有可能成为虚空境的独家子弟,家族里面的同龄人达到二品境的都是少之又少,就不必说是一品了,并且杜如墨也是第一战中少数几位能够硬生生挡下亦皖那一剑威能的人。
五年前事出有因,他未能够赶上上一届的武举,也有些原因是他未能够踏入一品境自认为不够格,但是如今他来便是想着为自己的家族证名,杜家绝不是沽名钓誉吃老本的无赖。
擂台上,两人相隔甚远,卫恕手中长剑反执成防御状,而杜如墨使的是一杆长枪,这杆长枪便是给杜家带去名誉的杜家枪——凝香初雪。
名字听上去很秀气,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枪与先前御北关外大邺竞维的杀人枪不同,与那坦锋利的雪泥鸿爪也不同,他的枪尖是钝的,并且像从未打磨过的样子,要说是枪还不如说是一根铁棍。这也不由得引台下看客们的笑话,谁料一道轻浮的声音飘了出来,“这么无知是怎么进的了武斗场的,莫非连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道理都不懂?”
那被嘲笑的人也是恼怒,转头便问道:“你好意思说本公子,你连剑与枪莫非都分不清楚?”
闻言,李逸尔也是别过头去大声的哼哼唧唧像是在冷笑。
“小爷我不与蠢货争辩。”
“你……!”
那人显然是气愤至极,刚刚想要开口还击却被身旁一人出声呵住,“他剑劈得了亦皖劈得了你否?”
那人又是回头,看见来人后低下了头。
陈王之子——陈一衡。
“哟,你也来了?”
李逸尔若无其事的打招呼。
陈一衡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愿意与李逸尔还礼,他现在只想着拉拢一波又一波的人与李逸尔形成对抗,他很清楚自己是不能与之一较高低,除非与自己父亲商量,可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他一州之主也不好干涉,再说了,道廷就在冀州,陈王也不是蠢货,为了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得罪了道廷可不好过了。而陈一衡也知道这一点,他便总想着不依靠父亲自己去对付李逸尔,奈何总是失败,也只能忍着被李逸尔戏弄。
李逸尔看见陈一衡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恼,转头看向台上的卫恕,他昨日一反常态的喝了个酩酊大醉,也算是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事全部说出来了。
“昨天喝太多了,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便一股子全部说出来了,但是后来好像还有几句没说完的,也不知道这呆子能不能知道我的意思……”
“枪身鲁钝而枪尖锐利,这种兵器在枪里面属于下等,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这要是在人身上轻轻松松就是一个肉眼可见的大窟窿,那到时候也是天神难救啊。”
刘辉南抚摸着一撮山羊胡子感慨道,要说来,他与杜家祖上那位虚空境有些交情,并且对于杜如墨这小辈也是有过提携,那时候他还在感慨杜家出了一个厉害的后生,给他杜家长面子了。
待三位判官落座后对决才正式开始。
“甲等一品卫恕对甲等一品杜如墨,双方点到为止。”
杜如墨率先行礼,“能够与剑仙高徒较量,荣幸之至,请指教。”
“请指教!”
杜如墨以六合枪式杀来,枪过之处尘土飞扬。却被卫恕挑开,枪头反转之际一招惊心动魄的回马枪直刺卫恕面门。
“淬心剑法第一式,七岩!”
随着卫恕第一剑的发动,一股剑意炸裂直接将那快要刺到卫恕面门上的回马枪硬生生弹开了。
这一枪可谓迅猛至极,这也引得全场一阵惊叹。
“这呆子在干什么,差一点就要出事了,还是说他有必胜的把握?”
就连李逸尔也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他自然是希望能够在决赛上与卫恕一较高下。
被震开的杜如墨也不觉得奇怪,倘若这么容易便被击败也有愧于剑仙之徒的名号了。
一寸长一寸强,他转而呈握枪,并且以右手为施力点将重心后移。
此乃少林枪术中的拨。
以枪头甚至是枪尖对敌,降低敌人对于自己的威胁,明智之举。
精神充沛运足气,招式一亮技法奇。
杜家枪主打一个形与势,杜如墨自幼便练体多于练招,基本功是相当的扎实,他没有太过凌厉的招式,但是由于极其扎实的基本功与内力相互配合往往可以做到见招拆招的效果。
他仔细观察着眼前负手而立的剑士,气势与剑意上几乎是滴水不漏没有一点破绽。
杜如墨手心沁出汗水,只觉得虽然同样都是一品境,可是自己在他面前如同一个婴儿一般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连一丝丝进攻的欲望都无法让杜如墨提起。
这便是淬心剑招的第一式,七岩。
能够硬生生干扰到对方的心绪,虽然不是什么强大的剑招,却可以从侧面削弱对手的心理防线。
此乃剑法的最上等,不战而屈人之兵。
杜如墨摇摇头,狠狠的一咬舌尖,口腔一股腥甜爆炸开来。这也让杜如墨清醒了不少。
“你不来,那我出剑了。”
声随人至,卫恕踏着陈宽亲传的步伐而去,这让座上的刘辉南目瞪口呆。
这步伐一如当年陈宽的鬼魅身法,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中出现,场上的人只会觉得步伐鬼魅快如闪电,却不知道创建这步伐的男子是何人。
杜如墨没有反应的时间便被拉近了距离,这样的距离卫恕只需要一剑甚至可以将杜如墨腰斩!
但是他终究还是留了七分,剑重重地砍在枪身之上,杜如墨只觉得手掌一阵酥麻甚至快要握不住枪。而卫恕却没有大碍,名剑就是名剑,所有的振动被淬心全部吸收并且反给了凝香初雪,也难怪杜如墨如临大赦。
一连退后多步,杜如墨以枪抵住地面才堪堪挺住,转而身形一转躲开了随之而来的下一剑,杜如墨提枪在战,一双阴阳手不断变换,身法也逐渐变得迷离。
“怎么回事,这家伙的枪法变得凌厉起来了?”
卫恕一边挥剑抵挡一边倒退,钝枪与重剑的区别在此刻便显现了出来。
钝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枪尖之凌厉只有挨了才知道,但是重剑却是实实在在的钝器,力道越大破坏性越强。
枪压剑,倒悬劈,枪身落到地面甚至还弯出了细微的弧度,可见杜如墨力道之大,这一枪若是劈到了人恐怕能够如同利剑一般将人一分为二。
一瞬间,卫恕像是处于下风被杜如墨逼到了角落。
杜如墨以舞花来迷惑卫恕的剑心,本以为在下一枪便可看出结局,哪知卫恕直接闭上了眼。
“枪法确实不错,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见见释良师叔,指导一二也未尝不可。”
下一刻,卫恕剑意暴涨,冲天剑意掀起了阵阵沙尘。
“全力以赴,才能够对得起你。”
无形剑罡将淬心包裹住,卫恕的衣摆无风自动。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李逸尔眯着眼看向擂台上,眼眸中是微弱的金光。
滔天的剑意引来了天地异象,电闪雷鸣之际,卫恕淬心剑纯粹到了极致。
“琉璃剑体?!”
刘辉南拍案而起,饶是在江湖飘摇数十载的他此刻也不淡定了,台上之人与陈宽简直太像了。
“老爷子,琉璃剑体是什么?”
“别问老夫,老夫只是活得久,不是什么都知道!”
那一段段屈辱的往事涌上这白发老人的心头,尽管如此,但是他也是确实不知道何为琉璃剑体,初见时是青丝,再见已是白发。
南穹委屈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台上风起云涌,以卫恕为中心,一道硕大无比又虚幻如影的巨剑出现在了人们惊恐的眼中。
剑心显化铸剑体,琉璃剑体破万法。
李逸尔不由得笑了,这小子,想必昨天的话听进去了,也不枉小爷我白醉一场。
一瞬间,攻守易形。
单手持枪的杜如墨在此刻,在卫恕面前如同蝼蚁。
无穷宇宙,人是一粟太仓中。
杜如墨再也提不起一丝战意,一股惊悚涌上心头,死亡的气息让他倦怠,甚至连反击都没有兴趣。
就这样结束吧……
杜如墨闭上了眼,他在迎接判官的到来。
杜家百年的气运之子就这么点实力么?若是传出去连对手两剑都接不住,杜家的面子该往哪儿放?
你父亲可不是你这样的孬种……
杜如墨猛然睁眼,脑中回荡着陌生的声音。
难泥扶不上墙,竖子不足与谋……!
那无上一剑即将劈下,三位判官也准备出手了。
罢了,老夫出手救你这一次……
曾有陈宽剑气穹庐被奉为天下第一剑招,后有苏愍御北外一剑破天月被夸赞是御北别样的精彩,而今这一剑,便有几分剑气穹庐的意味了。
“老爷子,该出手了。”
刘辉南却拦住了南穹,“再等等,老夫嗅到了一股莫名其妙却又十分熟悉的气息。”
闻言,南穹只能作罢。
一剑劈出,天地变色。
金陵所有有些修为的剑修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金陵顶上覆盖着的一层剑意。
就连在赶路的陈宽也回头看了一眼,尽管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是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微笑,你小子总算是出息了。
陈宽身后的衔凌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卫公子如今的剑意已经在我之上了,看样子是寻找到了剑心。”
陈宽置若罔闻。
这一剑,劈开了大鉴的新江湖……
待台上烟尘散尽,众人都以为会有判官出手相救,可放眼望去,三人都安然无恙的端坐在原位。
不少人也担心杜如墨会死在这一剑下。
骇人听闻的一幕却发生了,只见杜如墨单手持枪立在原地,那几乎劈开虚空的一剑似乎从未落到他身上一般。
“后生,老夫残留在你身上的枪意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此刻的杜如墨身边浮现起淡淡的清光,整个人像是裹上了一层外衣。
这一幕连李逸尔也不禁喃喃道:“有趣……”
众人一阵唏嘘。
“啊?!这怎么可能……?老爷子……”
刘辉南出手打断一惊一乍的南穹,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想要将台上的杜如墨看穿一般。
“真是那老家伙的气息……”
就连卫恕也不禁惊讶,这一剑几乎已经是不动用剑招的最强一剑了,他也并没有打偏,为何会毫发无损?
杜如墨突然睁眼,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已经不见了,而那声音却久久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
我……
只有手中的凝香初雪才让他感觉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人……
杜如墨握了握拳头,力气似乎全部回到了自己身上,并且隐隐约约有些小突破,战意也不再低迷。
杜如墨心中有数,自知如果这样胜出便是胜之不武,于是他果断放下枪,说出来那句匪夷所思的话:
“甲等一品杜如墨,认输……”
闻言,三位判官才离开座位来到了擂台上,南穹先是向杜如墨确认无误,随后便宣布了卫恕胜出。
卫恕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用出那一剑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要死磕到底,卫恕虽然有把握却也不可能如此轻松获胜。可是挨了那一剑的杜如墨状态反而更加好了。
确实很奇怪……
卫恕错愕的看着杜如墨,他走到他身边,把枪捡起来递到了杜如墨手中。
“我不明白?”
“承让,剑仙高徒名不虚传,如墨佩服至极。”
杜如墨朗声笑道,“公平公正,能够活下去就行了,至于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我杜如墨不屑,我想要的是在武道一途越走越远,若误入歧途,这么多年的修炼便作废了。”
卫恕一愣,但还是开口说道:“你是第一个让卫恕敬佩的对手。”
同时,卫恕执剑行礼。
杜如墨看着远去的卫恕,那条梦想中的武道似乎就在卫恕脚下,心中一个声音告诉他去亦步亦趋的追随卫恕便可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是他从容一笑,释然一样走向了与卫恕相反的方向。
武道一途,总需要自己来走……
卫恕走的是老路,但是杜如墨不愿意走老路,枪探险路才是他的风格。
或许十年后他扬名立万,而我仍是寂寂无名,或许十年后他成为天下第一,而我不过他一手之合,也或许十年后我会后悔今日放过了他,但是至少此刻我心中无悔。
琉璃剑体破万法,也破心中邪妄,只有像卫恕陈宽这样心中只有纯粹剑意的人才能顿悟。
剑剑皆决绝,剑剑皆无妄,剑剑皆剑方可破敌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