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剑众人将要到御北城下时,城门忽然打开,来不及诧异,罗剑连忙招呼众人进城。
自从伤员被转移后城主府变得冷清了不少,城主府上的柳树也开始抽条了。
夜宋望向城门方向,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回来了么……
安排死侍打乱敌军阵脚是城主的计划,但是城主并没有说要取回他们的尸体,沈料懂罗剑,因此这七人是沈料特意安排的。可是没有人会想到,区区几具尸体,会让六位一品境蹲守!
“剑哥,这不是你的错,城主知道了,但是并未说过什么,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如果真的过意不去,那就打赢这场仗,保护他们的家人!”
罗剑双眼无神,眼中满是震撼,原本以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不会因为士卒的死亡而动摇,可当罗剑看到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死的同胞们时仍然不免难过。
罗剑看向沈料的眼神特别无助,像是一个小孩犯了错一般:“沈料……我……他们……”
“剑哥,不必说了,他们没有白白牺牲,军旗带回来,只要军旗还在,他们就还在!”
“七位二品境……说没就没了……我甘愿受罚……”
“决定战场输赢的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二品境,城主说了,让剑哥你戴罪立功,至于那七位兄弟以及所有战死的同胞,我们一定会替他们报仇。”
罗剑茫然无措地瘫坐在城角,周遭围过来许多士兵,罗剑没有抬头,在黄土地面上扫视的余光瞟见了数根木拐后他猛然抬头。
一排排缺胳膊少腿的残兵拄着木拐立在罗剑身前,御北曦阳初升,光影透过将士们稀稀拉拉地照在罗剑脸上,正好照出了一片阴霾。
“罗统领……”
“罗统领……”
罗剑晃晃身子,醉汉一般的起身。
罗剑身前所有人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紧接着走上他站立过无数次的城楼。
远方,他从那里狼狈而来。
那方天地仿佛仍然与世隔绝,七位二品境早就灰飞烟灭,身死道消。
那六位甲等地支刺客在阵法消散的同一时间便散去了五位,还有一位留在原地,眼神之中带着困惑地注视着御北城楼上的罗剑。
罗剑是御北弓神,视力远超出寻常人,整个御北只有他一人看得见那位甲子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轻蔑地朝罗剑笑了笑,随后同样消散在原地。
罗剑看他那样子,就像是等着罗剑露面后故意给他看一样,就像是,强者向弱者示威一般。
罗剑盲目地看着关青等人赴死之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嘶吼着问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像是一个懦夫了?
罗剑的沉默,恨不得将大邺震碎。
久久回不过神的罗剑在一声城主大人之中回过头来,不知何时,夜宋已经来到了罗剑身旁。
罗剑连忙抱拳道:“统领罗剑见过夜宋大人。”
夜宋没有回应,正了正罗剑的头冠,然后帮他戴好了头盔。
“罗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御北吗?”
夜宋无视周围所有人的担忧,哈哈一笑。
“那个时候你背着那么大一把弓前来投军,被一个八品校尉百般刁难羞辱,后来走投无路是意映在城郊发现了你,带你来见我,那时候没有跟你说,我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好感,因为你像是个二愣子一样,没有什么阅历,又不会说话,还满腹牢骚,一腔热血却无任何大志,那个时候的你很迷茫啊,就像我曾经一样,或许我当年看走了眼没有发现,但是意映却看了出来。”
夜宋斜瞟了他一眼,干咳一声接着笑着说:“要不是意映一直跟我说你会是个人才,说不定啊,你早就回家种田去了。”
听到城主夫人的名字,罗剑神情不禁严肃了几分,御北人尽皆知,夫人比城主而言更服众。
从某些方面来说,御北不少将领都是意映发掘并且力挺出来的。
知遇之恩从来都无法以任何形式回报。
“再说,你也是从士卒一步步爬到这里来的,以如今你的地位,却没有去为难当年那位八品校尉,就这一点,我就明白了意映又没有看错人,也不瞒你说,为此我还输了一块玉佩。”
夜宋又是哈哈大笑,恍惚间,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罗剑也发现,城主大人鬓间多了许多白发。
“这么多年,你也变老了,多少年了?十年有没有?十年没有回家了吧,当初说什么要给家里面寄银票回去,参军的头两年里面你小子一分钱都没有,还是意映三番五次借钱给你的,你还记得?”
罗剑郑重地点点头:“夜夫人之恩,于罗剑而言,没齿难忘!”
见状,夜宋欣慰地接着说:“这么多年你的确变了许多,但是啊,就你那一张嘴却是没有变,你小子现在什么都不说,心里面是不是又在偷偷地抱怨说我收买人心啊。”
见罗剑要摇头,夜宋赶忙问:“在边关十年,资历与战绩在御北也算是上上等,这么多年对你而言算不算是脱胎换骨?”
罗剑点点头。
夜宋长叹一口气,“十年呐,寻常人能有几个十年,你毫无怨言,可是我有啊。”
“去他娘的大鉴,凭什么值得老子们给它卖命,去他娘的御北,死这么多人,这仗谁爱打谁打。”
罗剑大惊失色,“属下不敢!”
御北是罗剑的十年,也是夜宋的三十年。
“诶,谁说你了,都是我说的。”
“你呢,也不要怪我不会说话,我跟你一样,都是草莽出生,没有上过学堂,却也知晓,报国这等大事,是学不来的,戍边怎么会没有怨言?御北军中谁又会是圣人,打不了就是打不了,怕死就是怕死,你罗剑今天只要一句话,老子不想干了,我立马,二话不说放你回去,以后你在老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我说到做到,你罗剑信也不信?”
罗剑听出了夜宋的意思,确确实实地没有任何言外之意,他也没有一丝怀疑只要自己一句话,今天便会真正的离开,告别御北,告别自己的手足兄弟!
“城主大人,您知道的,我罗剑并…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罗剑哽咽数语,几乎难言。
就在这时,陈意映款款而来,身后的云蝉云梦捧来了一壶清风露,罗剑见状连忙行礼。
夜宋顺手招呼罗剑过来:“来,喝点酒,男儿守国门,女儿育男儿,天经地义的事你也知道,你都这么大了连个媳妇都讨不到,我像你这样的时候,乡晨和未央都会拿剑了,你……”
罗剑接过夜宋递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道:“罗剑离家时已经有了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等这次战役告一段落了,我想我该回去给她一个交代了。”
“嘿哟,行啊你小子,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是金屋藏着娇啊。”
夜宋拍着罗剑的的肩膀,与意映一唱一和地跟他侃大山,周围许多将士都为之动容,他们大多都是罗剑带出来的兵,罗剑在军中很随和很好说话,御北的很多晚上都会飘起淡淡的哭声,外界说什么御北铁军死战不休,什么戍疆者虽死不惧,御北军虽死不退,可传得再神,他们也是人,也会害怕,也会厌恶尸体的恶臭,也会思乡,而罗剑明明看上去像一个不近人情的糙汉子,却会一遍又一遍地鼓励他们。因为罗剑知道,他曾经也在这样黑暗的夜里默默流泪,他自然知道这样的滋味不好受。
“行,人家等你这么久,到时候拜堂了,可要跟人家好好过日子。”
“是。”
看着罗剑神情严肃,陈意映满意地点点头,在她看来,罗剑与夜乡晨、夜未央一样都被她视如己出,都是她的孩子。
在城郊遇到罗剑的时候,罗剑枕着一棵断木抱着百晶弓瑟瑟发抖,想来也是,那日是她送她的两个儿子去南方历练的一天,好巧不巧,回来路上便遇到了罗剑。
“本来呢,我是该罚你,但是念在你并没有酿成大错,就罚你去监造关青他七人的佑灵碑。”
“是。”
在御北,像关青他们这样死的尸骨无存的会在御北城郊立佑灵石碑,而尸首完备的则会被烧成骨灰命专人运送。
本来,这是前所未有的制度,以往战死的士兵,往往会被焚毁,就像是前几日大邺处理尸体那样,但是自从夜宋接任城主后,他排除万难,争取到了更多的经费去完成这项不小的工程。
魂归故里,青山处处埋忠骨。
至于那些没有亲人在世的烈士,则被夜宋统一搁置在祠堂里面,每日香火供奉。
在夜宋的一番劝说之下,罗剑总算有了点精气神,虽然他被调下了城楼,但是并没有受到责备。
夜宋也知道,需要责备的人不需要去责备,而不需要责备的人同样不需要责备。
而罗剑正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