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季年的腿完全好了,正常走路,正常跑步,一如往常。
工作还是原来的工作,只是比以前要辛苦一些,南新分局副局长坐在办公室的时间比以往长了,所以对季年来说很辛苦,一天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腰很累。
半年前的案子于他而言,好像很久之前的事了。
该得到惩罚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检察院和法院办事效率真高。
李涛被判了八年。
齐海却没有被判死刑,判了无期。
季年不理解杀人偿命,齐海不该判死刑吗?
苏墨告诉他因为齐海和齐咏娟一同控诉了穆启荣对他们姐弟长年的压迫和虐待,还有穆尧明为了减轻罪行,也把穆启荣说得禽兽不如,鉴于此,法官进行了酌情处理。
季年无法接受,苏墨说有冯大律师在,这个案子根本办不成死刑。
公检法办案逻辑自然有主观因素,所以没办法评判。
至于其他人倒是变化极大。
中央纪委巡视小组入驻半年,一共查处了十几名贪污受贿的官员,涉及的官职有大有小。
梁麒也在其中,贪污受贿,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塞。
但孔子范不是贪污受贿,而是违纪违法,被剥去授予的二等功,具体做了什么违纪违法的事,没有进行披露。
当然这次查处的最大的官是高书记,季文明查了整整半年,才把高书记当年与穆启荣之间的勾结查清楚。
听说资料堆起来有半米高。
高书记垮台发生了很多连锁反应,连禁毒大队的某个领导也被从暗处揪了出来。
913大案成了大部分官员落马的重灾区。
今天,季年特意向许正义报喜。
组织调查取证后,许正义是被诬陷的,并给了他一笔可观的赔偿金,因为他还有一年才到退休年龄,如果他身体允许,可以到警队继续服务一年,再走退休。
许正义拒绝了。
“师父,为什么?”季年不理解。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只说我是被诬陷的,齐洪明的死不是我造成的,可真正的情况我到现在也不知情。”许正义不咸不淡地说,“我看透了,人生不过一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已。”
季年也不知情,至于齐洪明到底是谁杀死的,根本没人告诉过他。
“师父,我现在老坐办公室,腰都废了。”
“是吗?费腰的是椅子,还是苏墨。”许正义莫名其妙地和他开这种玩笑,季年懵了一下。
“师父,你怎么老不正经的,我和苏墨还没那么开放。”
“我不信,你怕对人家负责啊?”许正义忽然对他的私事来了兴趣。
季年摇摇头,“不是,我这腿也才好没多久,她律师事务所很忙,我们有时候一个星期才见一次,”
“赶紧结婚吧!你可别拖着把人给弄丢了。”
“她要是想跑,我弄不丢也得跑。”季年笑呵呵地说,“师父,师娘还不肯回来啊!你没和她说你沉冤得雪,还领了一大笔钱。”
“没说,要真是钱的问题倒好了。”许正义打趣,“原来嫌弃我总不回家,现在我总在家了,人家说我没出息,不回来,女人是善变的动物,所以我才说你赶紧抓紧苏墨,不然人家哪天就找了更有出息的。”
“合着您一直看我没出息啊?”
“你有吗?”许正义用调侃的语气说。
季年摸了一把汗,“看来我得变得更出息才行,师父,您放心啊!我不能一直坐在分局副局长的位置,我得努力向上走走。”
“行!你走走,不要走到天涯海角就行。”
许正义开怀地笑了。
季年也心情舒畅地笑了。
这么多年,许正义算熬出来了吗?
不算的,那些补偿换不回那些流逝的时光,他也许看透了不是人生,是人性吧!
季年走在小区对面的一个小公园里,大冷天的,北风呼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顶风而行。
也许这就是他一直从事的工作磨练出了他的性格。
季文明走在旁边,告诉他过几天要回北京,这里算是处理干净了。
“爸,913到底是谁杀了齐洪明?”
“你没去见孔子范吗?”
“是他?”
“你可以去找他聊聊,我给你开个绿灯。”
“不违反纪律吧?”
季文明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小子的心结总该要解开吧!季年,记住一点,谁也无法预判人性。”
在季文明的同意下,季年在小黑屋与孔子范见面了。
与以往相差太大的孔子范让季年看傻了眼,孔子范人瘦了一大圈,脸色憔悴,胡子拉碴,看上去至少老了好几岁。
不是岁月蹉跎,是他自己在惩罚自己。
“我就知道也就你可以来看我。”孔子范笑了笑,脸上的纹路很重。
季年不忍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我听他们说你不怎么吃饭,子范,人生不是没有回头路的。”
“季年,你这么说我感觉我不认识你,你一向正义,见到我不应该嫉恶如仇,要为齐洪明讨个说法吗?”
“我并不知道整件事的全貌。所以我没办法接受你这么对待自己。”季年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孔子范曾与他做过搭档好几年,本质不坏的,只是爱慕功勋。
“我可以告诉你,是我开枪射死了齐洪明。”孔子范丝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这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这么多年,其实我快忘了,但每次看见你,我是心虚的。”
“为什么?”季年透着失望的眼神,“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你不会随便开枪杀一个人的,除非他威胁了你,是吗?”
“你真的很了解我,他没有威胁我,威胁我的人是别人。”
孔子范清清楚楚地向季年讲述了当年的经过。
他到达现场看到许正义正和挟持高书记的齐洪明对峙,那是齐洪明演给蛇头看得,可齐洪明根本不知道那是穆启荣为蛇头设下的一盘局,连高书记都是穆启荣这场戏的演员。
蛇头命令齐洪明开枪杀了高书记。
许正义不让齐洪明开枪,借机故意朝齐洪明开了一枪,没有瞄准要害部位,那一枪之后,穆启荣忽然鬼使神差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从后面打晕了许正义。
而躲在暗处的孔子范恰巧看到了这一切。
可能是上天的安排。
穆启荣好巧不巧发现了孔子范,便用枪胁迫他,让他捡起许正义的枪,逼迫他对齐洪明开枪。
孔子范认识齐洪明,也有所耳闻齐洪明离开警队去做混混,但不管怎么样,齐洪明是条人命,孔子范不敢开枪,他犹豫了好久。
可穆启荣威胁他要对许正义开枪,孔子范迫于无奈对齐洪明开了枪,就是这一次没有瞄准的随意一枪却要了齐洪明的命。
他以为齐洪明没有那么严重,但就是死了。
高书记安然无恙地获救了,但后面发生的事吓懵了孔子范,那时候他也刚做刑警没两年,他是胆小怕事的。
许正义昏迷了,齐洪明倒下了,只剩下穆启荣和蛇头,他和高书记。
穆启荣没有杀害高书记,反而夺走他的枪交给高书记。
孔子范一下子明白了,高书记一直是他们背后的后台,高书记那时候不是书记,是公安局长。
穆启荣让蛇头过来和高书记打个招呼,所以蛇头在走过来的时候,高书记一枪将其毙命。也正是如此,高书记才升了。
蛇头这个黑社会头目祸害了那么多人,当时国家下达进行全国扫黑除恶的任务十分艰巨,这个节骨眼,蛇头是警方必须要拿下的。
穆启荣走的时候故意在高书记的腿上打了一枪,确保这场要演得真真实实。
孔子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后来,高书记居然没有为难他,还要给他二等功。
这就是他一直隐藏的真相。
人有时候鬼迷心窍的时候什么都忘记了。
这是孔子范最后对季年说的话。
“一个二等功,你就为了一个二等功,孔子范你……”季年无力斥责他,他让季年感觉到陌生,一个二等功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人性,季年想都不敢想,如果当年他说出来,许正义也不会坐六年的牢。
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结局。
孔子范再也没有说什么,不向齐洪明开枪,那么穆启荣就会向许正义开枪,他选择向一个不法分子开枪,当时他不知道齐洪明是许正义安插的内线。后来,他得知了齐洪明的身份,但也无济于事,他用的枪是许正义的枪,他的痕迹早就擦去,最后枪在许正义的手上,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不仅为了二等功,还忌惮高书记的权势,与他而言,他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小警察,傍上了高书记这棵大树,他要老老实实地听话。
季年无力极了,只能为齐洪明抱不平。
齐洪明真的太傻了,早知道他就应该直接朝穆启荣和蛇头开枪,他还妄想着高书记能为他留一线生机,只要他坚持一下,就能等来警方的大部队,到时候活捉蛇头和穆启荣,他也许还能在许正义的保荐下重新回到警队,可他怎么就不想想高书记都去了,警队的其他人怎么没到,只有许正义和孔子范,他也许至死都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想到这些,季年的心就很痛。
季年在想如果那天看到信息后第一时间赶过去的是他,或许他和许正义一起行动,结果就不是那个结果了。
偏偏是孔子范看了那条信息,还误导了他,这不是天意,是人为的祸事。
季年终于不再同情孔子范,孔子范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被威胁也好,被恐吓也罢,他最大的错误就是隐瞒一切,所以他不值得被同情。
齐洪明没名没份,不配被埋在忠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墓园,他的墓上早就堆了厚厚的的一层灰。
季年擦了擦齐洪明的墓碑,照片中的他露出阳光明媚的笑,曾经的时光好像就在眼前。
“洪明,下辈子我们都不做警察,只做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