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县令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待雁南飞从大牢里出来时,立马迎了上去,见他脸上并无半点不悦,还以为有了眉目,随即便又惊又喜地问:“此人是否已招供了?”
“并未招供,反而劝我与他一道,联手刺杀朝廷官员。”雁南飞此言一说出口,孙县令几乎被吓得站立不稳,随即怒骂道:“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看来果真是活腻了。既然留着无用,那便杀了罢了。”
雁南飞却阻止了他:“暂且留着吧。”孙县令遵循了他之意愿,但又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雁南飞沉吟道:“此人虽嘴硬如铁,可身上秘密不少,或许还有些用处。”
墨月在与雁南飞回客栈途中,自然忍不住问他打算如何处置袁廷奕,为何不顺了孙县令,将其杀了替雁将军报仇。雁南飞目光深沉地说:“袁廷奕如今已沦为阶下之囚,要杀他易如反掌。圣上安危,兹事体大。暂且留他性命,待圣上安然经过西塘县再说吧。”
田世爵与欧阳靖虽两次逃过追杀,却连累周山夫妇无辜殒命,二人心里便埋下了一根深深的刺,意欲寻到究竟何人幕后指使。
“我如今最为担心之事,并非刺客不再寻来。”田世爵叹道,“因尚且不明刺客身份,也不知究竟受何人指使,故我更为担心他们也有可能冲南飞他们而去。”
欧阳靖自是心领神会,当即便问他是否打算去与雁南飞和墨月会合。田世爵却问她作何想法。她想都未想便说:“反正也未规划去处,故无论去何处都一样。你若是担心二人安危,那便寻他们去吧。”
田世爵面露感激之色,随即决定继续南下,正快马加鞭赶路时,天色忽然大变,重重乌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顷刻间阴云密布,眼看大雨将至。
他俩不知情的是,在他们身后,此时也正有一群人紧随而来,马蹄声飞扬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响彻山谷。
二人紧赶慢赶,却仍是被淋成了落汤鸡,幸亏前方路边有座客栈,于是下马径直闯了进去。
客栈大堂之内仅有掌柜和伙计二人,正闲得无聊,趴在桌上睡意朦胧,见来了客人,随即精神抖擞,笑脸迎了上去。
俩人要了两间客房,各自去换了干净衣服,随后打算下楼吃点东西,却发现就在他们上楼去的间隙,又来了两桌客人,像是与他们一样前来避雨的。只不过这些人身穿奇装异服,表情怪异,且均佩戴兵器,此时纷纷侧目盯着二人,眼神极不友好。
田世爵与欧阳靖目光双双从那些人面上扫过,径直寻了张空桌坐下,随后要了些吃食。
“来者不善!”欧阳靖借着挑菜的时机沉声说道,田世爵浅浅一笑,冲她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切勿有任何举动。
所有人均一言不发,整个饭厅均只有咀嚼和呼吸之声。掌柜似乎也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冲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与掌柜配合默契,随即便来到那其中一桌食客面前,卑躬屈膝地问道:“几位客官,不知小店饭菜是否合胃口?”
可是,并无人理会他。他只好又去了另外一桌,刚要启口,便有一人呵斥道:“滚!”他慌不择路,溜之大吉,只敢远远地看着,再也不敢吱声。
田世爵与欧阳靖不动声色,悠悠哉哉地吃完了饭,正要起身离座,忽有人猛拍桌面,怒喝道:“掌柜的,过来。”俩人于是继续端坐,打算看看这些人有何举动。
掌柜颤巍巍地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众人何事。这人满嘴酒气,将酒坛朝地上摔碎,气呼呼地说:“竟敢在酒里掺水,不想活了吧?”
“客、客官,小店从不做这等缺德事,您、您一定是……”掌柜支支吾吾,唯唯诺诺。这人忽然拔出刀来,架在他脖颈之上,眯缝着眼睛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冤枉了你?”
掌柜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答言。这人见状,又慢慢收回刀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若只是我一人如此认为,那也就罢了。可咱们这许多人都如此认为,你还想要狡辩吗?”
掌柜的明白今日应是遇上敲诈勒索者了,任凭自己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只好问他们意欲如何。
“一百两纹银。”这人狮子大开口,惊得掌柜脸色大变,颤抖着说:“小本生意,哪里拿得出这些银子……各位客官,求求你们高抬贵手,今日住店吃喝,全算在小人头上……”
此时,田世爵虽冷眼旁观,想起无力救出的周山夫妇俩,心里便早已烈火焚烧,极力隐忍着才将火焰暂且压了回去。
欧阳靖背对着那些人,虽看不见众人表情,可听着那些强盗般的言语,又从田世爵眼里看见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当即便几乎未忍住打算拔剑,但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按了下去。
“哼,想耍赖?就这些吃食值多少银子啊?”此人又举起刀来,“若是不想给银子,那便拿命抵债。若是又不想拿命抵债,那便拿这家客栈抵债。虽说小是小了点,不过……”
“客官,小的除了这家小店一无所有了,还得靠小店养家糊口。求求各位,求求各位高抬贵手,给小人一条活路吧。”掌柜的跪倒在地,鸡啄米似的连连磕头,却换来众人哄堂大笑。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得很。”有人大笑道,“本以为我等已是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未想到还有人比我等更不怕死。待我砍下你的头来,看你究竟是要钱还是要命。”
掌柜的一听此言,忽然像是变了个人,缓缓起身,眼里闪着怒火,直面众人:“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如此胡作非为……”可他话音未落,便被一脚踹飞,重重地跌落下去,将桌椅砸翻,哀嚎着再也无法起身。
“大哥,少跟他啰嗦,待我将他一刀砍了喂狗。”有人口出狂言,随即飞身跃起,提刀劈向掌柜。谁知,他人还未近身,整个人忽然像是被打了一掌,轻飘飘的坠落,将饭桌连同饭菜砸得稀巴烂。
因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一开始似是并未反应过来,待他们明白究竟发生何事时,纷纷提着兵器,便将田世爵与欧阳靖围困了起来。
欧阳靖手中仅剩余一支筷子,另一支筷子被她刚刚射出去救了掌柜。
“这他娘的,今日是何好日子啊,竟会遇到如此多不怕死的。”被呼作大哥之人怒怒目圆瞪,欧阳靖头也不回地讥讽道:“不怕死总比不要命强。”
“好啊,不怕死的遇上不要命的,老子倒想瞧瞧今日谁有命活着出去。”这人话音刚落,众人便围攻上来。
田世爵与欧阳靖联手之下,本以为对付这些个莽夫,自然轻巧得很。谁知这几人并非表面看来鲁莽,一番交手之后,方才知晓个个似是深藏不露之辈,不说身怀绝技,至少不好轻易取胜。
欧阳靖提着双剑,被一群人纠缠。她身轻如燕,在客栈里飞来飞去,虽未受伤,可也未伤及他人半分。这时,忽有人将酒坛朝她丢来,她飞身一脚踢回,随后趁着酒水四溅之时杀了过去,剑刃割伤此人胳膊,坠落时撞翻俩人。
田世爵使出武落剑法,一开始并无人可近身。可斗了一阵之后,他发现这些人出的尽是杀招,招招皆欲置他于死地,这才觉察到不对劲,虚晃一剑,一剑刺伤一人,而后拿剑指着此人,冷声问道:“你们并非打家劫舍之人,而是要取我二人性命。快说,究竟受何人指使而来?”
众人面面相觑,见已被看穿,于是也不管不顾了,领头之人冷笑道:“怪就怪你们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我等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识相的话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不止你们二人,这掌柜的,以及伙计皆要给你们陪葬。”
田世爵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不禁苦笑道:“想要取我二人性命,拿去便是,为何还要找掌柜麻烦?如此多此一举,莫非是要引我二人主动出手吗?”
欧阳靖与围困自己之人也暂停打斗,此时听闻二人谈吐,也想起被苗人放火烧死的周山夫妇,便忍不住问道:“那些苗人,也是与你们一起的吗?”
“我等纵横江湖几十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不需与外人联手。”此人大放厥词,“这些年,被我等所杀之人中,你们二人身手确实不赖。我等也是识英雄重英雄之辈,倘若你等放下兵器,便暂且饶了你们二人性命。”
“这姑娘模样俊俏,我等也不舍得让她就此香消玉殒……姑娘,不妨放下兵器,随哥哥回去,哥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心疼着你……”有人此言一出,又惹来一阵放肆的哄笑。
欧阳靖受此侮辱之后,顿时杀心骤起,双剑合璧,一声娇喝,鲜血四溅,剑刃嗜血,如同吐着信子的猛蛇,瞬间便带走两条性命。其余人见状,再也未敢大意,各自使出看家本领,步步杀机,想要将她碎尸万段。
田世爵方才在听闻那些侮辱欧阳靖的言语,也已是怒火中烧,与围困之敌纠缠在了一起,此时又见她情势危急,当即发出一声暴喝,剑如蛟龙出海,带着龙吟之声,杀开一条血路,径直奔至欧阳靖身边,替她挡住了从背后刺来的一剑。
二人背靠着背,似是心有灵犀,无须多言,便替对方守住了背后,此时阴阳会合,越战越勇,顷刻间便已将数人斩杀,剩余之人虽仍未放下兵器,却已然不敢再轻易近身。
店里伙计不知藏于何处去了,掌柜的听半晌无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谁知便被盯上,为首之人飞身跳将过去,拿剑将其挟持,威胁二人放下剑,否则便杀了掌柜。
田世爵与欧阳靖没想此人手段竟如此卑劣,不由分说便斩杀了其余人,只剩下领头之人,眼中虽仍流露出惊惧之色,却依然牙尖嘴利,冲二人怒吼,作势要冲掌柜下手。
欧阳靖与田世爵对视了一眼,随后步步逼近过去。田世爵冷冷说道:“杀了他你也活不了。不如我们做笔交易,你也可保住性命。”此人面部抽动着,扫了一眼遍地尸首,不得不扯着嗓子嚷道:“说,是何交易?”
“你们究竟何人?又是何人派你等前来?”田世爵尽量让自己听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内心如此急于知晓答案。谁知此人狂笑道:“我等乃玄门十三煞,鄙人便是十三煞之首天煞。玄门十三煞杀人放火,丧尽天良之事皆干了不少,可要说出卖主家,却从未做过。否则往后该如何行走江湖?”
欧阳靖骂道:“若是不说,你认为过了今日,往后还有行走江湖的机会吗?”天煞紧咬着牙关,似是在权衡利弊,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虽未见过是何人要取你们二人性命,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就算我知晓是何人要买你们性命,那也是不会说出来的,你们便死了这份心吧。”
田世爵看他样子不像是知情者,正在思虑该如何处置此人时,他却挟持着掌柜,威胁二人让开道来,随后朝着门口慢慢移步。
二人担心他狗急跳墙,真会杀了掌柜,只好闪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离开客栈。
此时,雨水仍未停歇,虽说比先前小了些许,但仍是淅淅沥沥的让人无法睁眼。
天煞出了门后,挟持着掌柜翻身上马,面对追至门口的田世爵和欧阳靖,忽然嘴角上扬,流露出一丝怪异的笑,而后扬起利剑一挥,便割断了掌柜喉咙。
掌柜捂着脖子,殷红的血缓缓流出,和雨水混迹于一起,很快便将脚下染成血红。
田世爵与欧阳靖大惊失色,飞奔过去搀扶着掌柜,可掌柜已然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