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臣一时无言。
周佑宸瞅着大家的脸色,再接再厉,“诸位卿家,你们以为,一个不学无术的母亲,和一个饱读诗书的母亲,谁教出来的孩子更优秀呢?”
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众臣顿悟——相较于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肯定是高门贵女更能教出好孩子。
若是相夫教子,或许女子读书也未尝不可。
在经过周佑宸有意无意地点明这一点后,这帮老大臣反对意见都少了,转而和周佑宸讨论起官府开设学堂的可行性以及如何进行最为稳妥。
虽然大雍国库没有穷到缺钱的地步,但也不富裕。而且大雍对外开战,劳民伤财,周佑宸暂时无意大兴土木,只想开源节流。
开设学堂,初衷不错,只是依着大雍的国力来确保进行,就似乎有些不切实际了。
等和大臣们议事协调后,周佑宸往外望去,已是满天晚霞,暮晚时分。
周佑宸心一动,放下朱笔,伸了伸腰,坐了一整个下午,脖子酸疼,很不舒服。
“陛下。”
晏渊入殿恭敬行礼后,关切道,“您刚刚忙了一整个下午尚未进食,我让人准备了您爱吃的莲子粥可要尝尝?”
“放这儿吧。”
周佑宸随意一指,神色慵懒。
晏渊瞧出周佑宸心情不佳,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可是那帮大臣说了什么?”
“晏少卿 ,”周佑宸看着晏渊,“若我有事派你去办,你愿意去吗?”
“有何不可?”晏渊求之不得。他从燕城回来后一直挂着闲差,他现在年轻,资历又浅,想入内阁仍需一段时日的磨炼,这样一来他是有意出外办差的。
别误会,他自然是想多陪陪周佑宸和周昀周晗,只是大雍一统天下,国事繁乱,他想替周佑宸分忧,而且,他并不想混吃等死,他想做得更多,拥有更多。
“这是你说的,我想让你替我在各个地方,开设学堂,传授算学。”周佑宸慢悠悠道。
这个想法盘旋在她心底很久了,且不提她暂时找不到一个精通理工的人才,早前的陈先生被她派去博望书院教学,如今又入了格物院,每日忙得抽不开身 ,眼下她是想在科举内容上增添明经理工之学都被剧烈反对。
想让世人接受理工之学,非一时之力。
周佑宸定定地打量着晏渊。晏渊只比她年长一岁,宛若皎皎明月,干净通透,历经岁月洗礼,反而成熟稳重。
当年稚气未脱的少年,渐渐有了一丝青年男人应具备的风仪气度。
周晗容貌结合了周佑宸的明艳和晏渊的温和,出落得如梨花般的精致可爱。
“现在暂时不急,你在京城里负责讲课,等有效果再去外地。”周佑宸马上派发了任务,晏渊自然遵命。
等聊完了正事,这对帝后总算是谈了私事。
莲子粥并不是十分美味的食物,但周佑宸吃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底了。人肚子饿时,吃什么都很美味。
晏渊见此道,“虽然国事为重,也要保重身体。”
平常晏渊不在时也就罢了,如今他既然在周佑宸身边,他总要操心一二。
周佑宸不甚在意,“今天特殊,原本是一些小事,但和大臣们一说就说了好久,这会儿才有空。”
有关周佑宸打算在各地开设学堂教授农学刺绣等知识的事情,晏渊已经知晓了。他对此不是很反对,只不过是担心周佑宸做这些事情 ,会让豪门世家非议。
——要是庶民都能读书识字,那么他们颜面何存?
世家之傲,就在于掌握了知识,他们以读书为荣,人才是一个家族的底蕴。
周佑宸似是看出了晏渊的心思,浑不在意道,“大雍已统一天下, 新朝新气象,我的子民不能目不识丁。”
否则,她为什么大力发展理工之学?又为什么不顾大家的反对,毅然决然成立百鸣院和格物院?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而同样,知识改变命运。
“眼下大雍读书识字的人不过是百分之十左右,我们大雍人口百万,但会识字的只有不到十万人上下,这样的悬差,我不能坐视不管。”
无论是现代人的角度,还是一国之君的立场,周佑宸一直坚信,让天下人读书识字是重中之重。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圣贤之言,莫不能忘。”周佑宸话音刚落,晏渊接口道,“今日陛下所做,日后天下黎民会感激陛下。”
没有什么能比传授知识更让天下子民感恩戴德了。吃饱穿暖自然是好,但让他们改变命运,实现阶级跃升,更是一辈子的大功德了。
“我已让人在京城成立了藏书馆,到那时候,你可以去看看。”
由于战乱,书籍焚毁现象很严重,周佑宸一攻入京都, 当即派人查封了图书账本,一应资料封锁保管。
藏书馆的书免费对外开放,可供天下学子交流阅读、抄写记录。而且,藏书馆的书籍多有古籍、珍本、失传绘本,甚是宝贵,此消息一出,大家对周佑宸拜了一拜,无形间又赢得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晏渊也借此常去藏书馆与人交流,起初大家以为这是一个公子哥,不料对方器宇不凡,侃侃而谈,待人亲和,很快就让一众读书文人引为知己了。
“来年科举,我看晏兄必然高中。”一个长袍儒生对着晏渊微笑道。
晏渊含笑回道,“我看胡兄弟学富五车,来年必当金榜题名。”
他只是负责调查和摸底,并不打算下场科举。
这个姓胡的书生一听此话,果不其然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家在信州,夫子们都说我一定高中。”
胡书生一副洋洋自得的语气,让路过的一些书生频频皱眉。他们对这个人很熟,原因不是他的才气,而是他的脾气。
不是说胡书生骄矜自负,而是胡书生总爱自吹自擂,自以为是。爱说大话也就罢了,关键是流露出的态度让人很不喜欢,因此,胡书生在这群人里其实人缘一般,但凡不是突如其来的晏公子主动和他打交道,说不定这个胡书生也就只能听听小跟班的好听话了。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要开设一个军校,好像是招收女子的。”
一个瘦高个书生兴冲冲跑进来,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和大家分享。
“军校?那是什么?”有人不解道。书院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了,军校还是第一次听说。
晏渊垂眸不语,而胡书生则不以为然道,“你们还不知道吗?这所谓的军校其实就是招收军中子女的地方,作用有点像书院,而且,不限身份,专收女子,今后有机会了也可入神佑军,领兵作战。”
众人哗然。
神佑军大名大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当今女帝一手创立的军队,只效力于女帝陛下 ,要是这个军校的人可以去神佑军,也就意味着离女帝陛下更近了。
如此一来,有人不满道,“这个军校不就是收留一帮粗俗之人吗?况且,这个军校为什么只收女子不收男子?”
他的话马上获得了很多人的附和,纷纷表示他们不能理解女帝陛下的决定。
今朝虽为女帝治国,但普罗大众潜意识里依旧是传统思想。礼教兴起,约束女子,当今陛下的强势崛起,固然是意外了点,只是很多人觉得,那只是昙花一现,不值一提。
现下女帝陛下几次三番的改革壮举,有的人心里不是滋味。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陛下也忒糊涂了,好端端的建立一个女军校做什么?”另一个上了年纪的文人立马不赞同道,“一个博望书院就够了,还需要做什么吗?”
博望书院之特殊就在于为当今女帝建立,若它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开办设立 ,恐怕没有今时今日的辉煌地位。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多半是不理解和反对的,也有人保持沉默,譬如晏渊。
晏渊瞥了一眼胡书生, 见他滔滔不绝地和人大肆非议当今女帝,说到关键处还表情夸张,实在是不忍直视。
晏渊皱眉,“胡兄弟,你既然要科举入仕 ,最好是守口如瓶,背后讨论陛下,是大不敬。”
这种人要是进了官场,早就被人剥皮抽筋了。
胡书生闻言,不以为然道,“说一句又如何?难道陛下还能杀我们吗?”
大雍礼遇文人,准许言论无罪,不杀文人,但这世上想让读书人倒霉的办法多了去了,尤其是被一国之君厌弃时,也就意味着没有前途。
晏渊言尽于此,无心多言,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高谈阔论的胡书生和其余书生,心底暗道,这群人都不能用。
本朝需要的是能吏治世,而非纸上谈兵的酸儒。
晏渊悄悄走了,但有关神佑军校的成立所引发的讨论是不可避免的。
“陛下,军校之成立还望三思。我朝从未有此先例,况且女子军校闻所未闻,长此以往,日后乱了纲常,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个老臣苦口婆心,唾沫乱飞地阐述着他那套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