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片隐隐的啜泣和呜咽声响起,江畋才注意到;在寝殿后室的帷帐中,还人影绰约跪坐着一些云鬓衫群的女子;却是从穿戴首饰上,与在场统一服色的宫人、内侍;形成了某种明显的区别;江畋不由望向沈氏。
“少君,这些便是君上,昔日安在外院、别宅,临幸的姬妾、臣妇之属。”就见她略显表情复杂的低声道:“平日里除非奉招,是不入宫中侍奉的……如今君上不虞,臣妾这才招传前来探视,姑且听从内府的归遣的。”
“原来如此……”江畋顿时就心中了然,这些显然是前身名义上的生父,如今命不久矣的通海公;长期包养在外的女人,故而日常在富庭宫内没什么存在感。看起来年纪各异、风情姿色不一,林林总总也有二三十人。
显然这位便宜老爹的口味,也是相当的广泛。只是依照沈氏的说法,当初为了图个省事和规避臣下的谏言,也很少直接招入或是留宿在宫中,而是在私下偶然想起来时,才易服前往其别院、外宅,享受其专属侍奉。
因此其中绝大多数女人,来源和出身颇为繁杂;既有豪商进献的美姬、内府歌舞中被看中的伶人、倡优;也有来自诸侯外藩的贡礼,更有不折不扣的臣妇、臣女身份;乃至是南海宗家的馈赠、朝廷赏赐的教坊中人。
在这种情况下,长期豢养在宫外她们,虽说生活优裕;却缺少一个正式的名分,也没落下什么子女。因此,在通海公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她们此刻的命运和前途,都毫无疑问的掌握在,身为当家少君/世子的手中了。
比较例外的是一位出身南屏州的藩山平氏,名义上在东宁府已经寡居多年的臣妇,所生下的一大一小两位女儿;以及另一位由南海的某位豪商奉献,据说出身南天竺某破灭小国邦君的胡姬公主,所诞下的混血之女。
但是,她们都是在宫外别宅,甚至还不是在离宫别苑,出生和长大的;因此,在相应的身份和血统上,同样充满了令人质疑的不确定性。如果,身为事实上公室当主的少君/江畋,不想承认她们的身份和地位的话。
毫无疑问在公室麾下,也有的是人愿意代劳,设法将其扫地出门;乃至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以绝任何的后患。这并非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在那些格外讲究家门血统的诸侯外藩之间,也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非议和质疑。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结局和下场。虽然,无论在朝廷的法度,还是宗藩条例/大礼议中,已然废除并且明令禁止人殉;但是架不住边远莫及之处,一些堪称父慈子孝的继承人,让父妾侍婢们伤心过度或郁郁而亡。
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陪葬山陵;或者被迫留下“遗言”,自愿葬入棺椁之侧。还有一些特别恶德昭彰,或是悖逆人伦天良的蕃嗣;则会迫不及待的提前侵占,其中尚且年轻貌美、姿色犹存之辈,行那烝庶聚廛事。
而在此期间,也曾发生过许多惨绝人寰,或是亲伦破灭、恩怨仇杀的不忍言之事;乃至由此造成家门的内乱,藩邸的分裂;乃至是严重的血脉问题和继承危机。前前代通海公身后的夷州诸子争位之乱,就似与之相关。
虽然,在朝廷扶持下,随着当代通海公的回归,最终将一切拨乱反正,重归太平。但是那些不幸被迫卷入诸子争位,诸如宫眷、臣家之女,在动乱中遭遇的惨祸;却才过去不过二三十年;尚在许多老人的记忆犹新中。
因此,能按照国朝的惯例,被打发到相关的庵堂、女观,在诸事清净、空乏单调中了却余生;已然是不错的结局了。若能因此留在公室所属的别苑、离宫,或是庄园中,低调淡泊的供养天年,更是难得的福气和幸事。
因此,籍着这回进宫,与弥留之刻的通海公,见上最后一面的机会;她们大多数人,也各自求请于,如今正当得势的容华夫人;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准信和说辞,或是面见深入简出的少君,哀求得最后一点恩典的可能。
“既然如此,却不知夫人,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江畋听完了她的陈情和叙述:“毕竟,我长期闭关修练养生,真正主持内府的日常事务,还是仰赖您良多的。可否有什么合适的建议,或是想法,但说无妨好了。”
“臣妾正有一事,想要请少君成全。”听到这话,沈氏反而起身正色道:“臣妾已然执掌内府家计多年,不但内外物议纷纷,还不免愈发疲惫、倦怠难当;于公于私都该放下了。少君既已成婚有年,也该另择他任。”
“更何况苍儿、翠儿,都承蒙少君恩宠,侍奉侧近;臣妾的最后一点心愿既了,亦是别无所求了。唯请前往府东的山中别苑,安闲平淡度日即可。”下一刻,她就见江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这是在挤兑我么”
“不敢!”沈氏却是有些慌乱和心悸,亦是不敢与之对视垂首道:“只是妾身,自觉年长衰微,已然不足以担待内府的要任……”然而江畋却打断她道:“那夫人可在介怀,我出关却未即刻前来拜见,或是探视于你么”
“少君误会了……臣妾绝无怀怨之念。”沈氏不由连忙辩说道:江畋却冷笑着抬手,让其他闲余人等都退出寝殿,同时道:“那你可是觉得,我会因此挟私泄愤,将她们剥夺逐出,或是逞以私欲,乃至强令为主殉节”
“所以,你才要以退为进的舍下现有一切,替她们换取一个相对优待的条件么”言辞紧逼的江畋,看着依靠在立柱上,已退无可退、形容颤白的沈氏,弛一声道:“你也太过小看世人了,难道我就只有这点格局”
下一刻,脸色惨淡、发白的沈氏,突然就嘤咛了一声;脸色重新变得潮红颜色。因为,在她视野所不及的身后盲区内,微微鼓起掀开的素华月白曳裙下;悄然复现出了一双,游曳直上的掌印,颤颤巍巍的弹动起来。
紧接着,江畋才若无其事的扭头,对着留在帷幕和屏风背后,那些窈窕身影说道:“都给我字字句句听好了,只要愿立誓忠贞君上、永保洁身自好,在公室别苑、外馆和庄园中,自然就有尔等供养余年的容身处。”
“若是其中还有自觉才学过人,或是他人所不及专长的;也可以事后主动自荐于内府,酌情授与女官职衔,协从于容华夫人的麾下,打理内府家计,或是承当一些庶务杂事;亦可比同内品,获得相应俸料、月供。”
紧接着,江畋又对着帷幕背后靠着墙角,正死死抱着孩子,努力确保不发出杂音的个别身影道:“既然自认是公室的血脉,就不当继续流落在外,任人质疑和指嘀!稍后就留在富庭宫中,交由夫人统一教养好了。”
随后在殿内响起的一片谢恩,或是连声叩拜的嘈杂喧闹中;江畋看都不看一眼,已然面红耳赤而无力发生,依靠在立柱上几乎站立不稳的沈氏;径直踏出了这处被屏退左右的寝殿。将她留给了那些心思各异的女人。
江畋重新沿着来路,回到了宴会的附近。然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宴会大殿内的气氛,看起来依旧热烈而酣畅。既没有不长眼的人乘机跳出来,让江畋留下的布置当场打脸;也没有可乘势立威、杀鸡儆猴的机会。
就算有个别醉酒上头失态,或是忍不住胡言乱语起来的人等,也很快被其他人的默契和合力之下;被湮没在一切歌功颂德和溢美之词中。仿佛大家都是上下一心,很时自然而然接受了,已持续有年的世子主政之现状。
这种状态,也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江畋进入东海公室的宗庙当中。然而,在这座五间三层的宗庙大殿中;除了金字塔一般,自上而下林立的神主排位,和通明如昼的巨大灯柱之外,还有另外一下令他匪夷所思的玩意。
那是一片宛如花瓣的海洋一般,环绕着最高、最大神主排位的精细雕刻群落;包括了,戴着睡帽的金发老太婆,挂着宝石翅膀的地下室二小姐;贪财的露腋巫女;并举螺旋双枪的蓝、红发双女神,威风凛凛的呆毛王。
而在四壁的绘画背景上,同样也是烈焰横空或是遍布残断兵器的战场。简直就是,所有潜在东方厨、型月厨,eva爱好者,狂欢的盛宴……也一下子勾起了江畋,潜藏在记忆深处,关于诸多动漫年会和cos表演的记忆。
但更加离谱的是,接下来在大殿之中;由各分家、臣藩中挑选出来,那些身姿曼妙或青涩、纯真的小祀女;穿着各色高仿cos的裙衫;在高高堆簇的神主排位面前,跳起疑似古早《极乐净土》《千本樱》旋律的祭舞。
如此生草的一幕,甚至让作为主持者的江畋,都出现了片刻记忆与场景上的时空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