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站在人群中央的虞骆青,清瘦的身躯摇摇欲坠,满脸悲伤难过的神色。
“想诛我九族,好啊,不如我送你们去地下找我的九族?”
突然间房檐上响起女孩清脆戏谑的声音。
众人纷纷后退,惊恐地望着头顶的女人,像是看着蛇蝎般惊慌恐惧,避之不及。
“你这妖女,竟敢谋害当今圣上,罪不容诛!”
“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请太子殿下振作起来,主持大局!”
......
那些刚站起来的百官又倏地跪下,朝着虞骆青跪拜。
而少年则是抬头看着那站在清朗月色下的女孩。
冷白的月色打在她身上,她穿着红衣劲装,与京都闺阁中的窈窕淑女不同,倒像个鲜衣怒马的少女,青丝被凛冽的风撩起。
站在房檐瓦片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人。
那目光凌厉又尖锐,狭长的眼尾还带着红晕,侧脸上还带着些许血迹,胳膊上的衣衫被划破,却丝毫遮掩不住她的气势。
像,实在是太像了。
虞骆青轻敛眼眸,神色沉了沉,视线余光朝着方才虞知白悄默去的院子望了一眼。
最终还是沉声道,“来人,将这逆贼拿下!”
宋知栀看着开始拿腔拿调的少年,举起手中的火把,随手朝着那花草树木边上一丢,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侯府只有几个护院。
为了不惊动百姓,太子出行也只带了几个护卫。
宫中的羽林卫还在调动。
沈思瑶被掐得眼冒金星,就当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的那一刻,男人仿佛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瞬间松开了她的脖颈,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下屋内摇曳的红烛。
重归寂静,从黑暗中走来的云影,冲着她抱手行礼。
“沈小姐,得罪了。”
随后沈思瑶便晕了过去。
此时前院中还在如火如荼地对峙着。
无数只箭矢朝女孩的方向飞去。
“我看谁敢?”
冷厉的声音低沉有力,从空气中不轻不重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宋知栀刚蹙起眉,就感受到身后有股熟悉的气息。
她瞬间转过身,谁知虞知白速度更快,从她背后搂住了她的腰,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怀中。
感受到女孩在怀中剧烈地挣扎着,直接将她弄晕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俯视着底下的人。
“知白,她行刺父皇,罪不容诛,你且将她交给我。”
虞骆青抬头看着他,脸色也愈发苍白起来。
此刻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扫过他怀里的女孩,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
一旁的沈岑气得吹胡子瞪眼。
“忠勇侯,你什么意思!虽未拜堂,但我的女儿好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怎么敢!?”
沈老头只觉得自己此时的脸正在被他狠狠打着。
“难不成你和这逆贼是一伙的?”
底下众说纷纭,弓箭手也不敢放箭,等待着太子的命令。
“呵。”
虞知白冷笑出声,抱着女人从房檐上飞身落地。
“不必给我安这莫须有的罪名,臣弟只是将这女人抓住而已,不过论罪也该交由圣上的九宫司处理。”
他目光凌冽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没有明说。
但虞骆青却已经都明白了。
“太子殿下,古往今来都没有这等先例,应当交由大理寺审查处罚才是!”
底下的人纷纷附和。
可少年只是扫过虞知白脸上的伤痕,最终还是妥协了下来。
“忠勇侯说得有道理,既如此,此逆贼就交由九宫司处理,各位大臣还是先随我回宫看父皇吧。”
底下的百官哪里敢反驳。
太子殿下是正统皇储,众人都只能跟着他沿着长长的宫道回去。
离开忠勇侯府之前,虞骆青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男人怀中的女孩,才转身被簇拥保护着上了轿子。
大婚之日的闹剧告一段落。
......
眼前的光线有些晃眼。
“哐啷——”
“哐啷——”
宋知栀揉了揉眼,却带动了手腕间和脚踝间银质的锁链,那碰撞后的清脆响声,瞬间让她从昏沉中清醒了过来。
除了脖颈间有些微微的麻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
甚至连她那身脏污的衣裳,都被换了下来。
而她躺在昨晚的婚房之中,身上穿着红色的嫁衣,躺在大红的被褥上,那些挂在房梁上的红绸随风飘摇着,她只觉得身体软弱无力,翻身都有些费力。
女孩瞬间弹起身来。
发现那泛着银白冷光的锁链只有半米长,连床都下不去。
虞知白这是要囚禁她?
正当那清脆的锁链碰撞声响起后,“吱呀”门被从外面推开,依旧穿着红色喜服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那张妖冶邪肆的俊脸上含着愉悦的笑。
那红色的衣衫上沾染着昨晚房檐上的灰尘,还有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滴落下来的血迹。
那湖蓝色的眸子里映照着她苍白的小脸,深情又刻骨,那样专注的目光看得人毛骨悚然。
“虞知白,你不杀了我,我就会杀了你。”
女孩的声音冷冷的,如同她骤变的目光似的,半分温度都没有。
男人却也不恼,拿着湿帕子走到床边,耐心地给她擦拭着脸。
仿佛对她无情的话语恍若未闻,或许是当成了某种情人之间调情似的吵闹般。
帕子浸润过温水,比他有些冰凉的指尖还要暖和些。
宋知栀躲闪着他的触碰。
“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男人侧过头冲着她温柔地笑着,就像是个内敛温润的好夫君般,语调都十分轻柔,对她抵触的动作和言语丝毫恼怒的意思都没有。
在他歪头的那瞬间。
明亮的光线从窗外洒落在他的脸上,那眼睑下面一道长长的,泛着粉嫩痂肉的疤痕,从他鼻翼旁的脸颊一直延伸到眼尾下几分。
宋知栀也就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又是这个男人自我感动的苦肉计罢了。
“虞知白,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不可能爱你,我只想杀了你以慰我父亲在天之灵,今日你不杀我,明日我定会杀了你。”
“你不必这般假惺惺,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话音落下,男人明显地愣了愣,却又很快掩饰过眼眸中的情绪,将帕子扔在了一旁,将浑身无力的女孩一把揽进了怀中。
“知知,和你有血海深仇的是先皇,他已经死了,后半生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男人动情地说着,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幽蓝色的眸光氤氲着浓浓的偏执,手上也不禁用了力气,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般。
宋知栀有些喘不上来气来。
身子却又使不出丝毫力气来反抗。
这厮肯定给她下了药。
“虞知白,我杀了你的父亲,你杀了我的父亲,我们本身就是仇人,还过个屁的日子,你是不是疯了?”
“咳咳......”
女孩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蝴蝶骨被他抵得有些发麻。
“对不起,知知,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男人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话,只当她是在开玩笑。
瞬间松开了她的身子,掌心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给她顺着气。
“你真以为我逃不了?”
“知知,我们是夫妻,你要去哪我都陪着你不好吗?”
“你是不是生气昨天晚上有人冒充你来成婚?等我抓到她一定将她千刀万剐给你赔罪,还是你想去找萧温?我陪你去地牢看他好不好?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暴戾女将军被群狼环伺(32)——
男人那湖蓝色的眸子就像深邃的海水似的,深情地快要将她淹没在这风平浪静的幽深水面下。
宋知栀蹙起了眉头,被他话里的信息点给威胁住了。
昨晚她去行刺之前已经支开了云影,让他救沈思瑶离开了。
而她回侯府就是为了吸引视线给云影制造机会,顺便杀了虞知白这白眼狼。
谁知这白眼狼一直在扮柔弱隐藏实力。
她也猜想过这厮会故意隐藏,想着若是失败,直接将萧温趁机救出来,却没想到自己连跟他一战的实力都没有。
直接被白眼狼给活捉了。
她本想着趁他不在,云影今日内看不到她的身影,定会找机会来救她的,却又不知,虞知白竟然用萧温来威胁自己。
夜幕降临。
街道上明亮如白昼般,繁华的京都熙熙攘攘,桥头上尽是放灯求愿的信男信女们。
女孩身上的衣服又被婆子给换了。
和虞知白穿着色系相近的翠蓝裙衫,外面披着狐裘白披风,手腕间的锁链被解开,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腕间的肌肤,阻隔了空气中的冷气。
路过那灵听桥,男人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你不会也信这些神话传说吧?”
传说中京都以南的灵听桥是上古神仙路过的宝地,许愿求神最是灵验,所以每逢上元节前夕,人们都会来这座桥上请愿。
那叶子掉完了的歪脖子树上绑满了红布条,承载了无数的愿望。
男人握着她的手,走到那树下的木桌前,拿了根毛笔递给了她,声音飘散在熙攘的喧闹声中。
“我们也来请愿吧,以后总有机会来还愿的。”
宋知栀看着高大的男人如今脸上露出单纯和羞赧的神色,只觉得幼稚又傻气。
叹了口气,顺着他,等会见到萧温才能好好跟他说。
“虞知白,我们这种身份能有什么愿望呢?”
“不谈家仇国恨,写下你心中最渴望的事情,上面的天神会实现的。”
“天神实现不了。”
女孩接过他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地说着。
“那我帮你实现。”
男人握着笔尖的手指蜷了蜷,低头,垂眸看着她的小脸,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此刻,熙攘的声音将他们的声音淹没。
昏黄的灯光洒落在两人的身上,仿佛披上了淡黄的余晖般,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
只有此刻,两人之间宛若没了那些仇恨。
她就是纵容他的妻。
而他依旧是站在她身边唯一的夫。
“那我还是再信天神一次吧。”
女孩语气别扭地打破了他那句话语间的旖旎氛围,遮挡着纸条洋洋洒洒地写了几个字,就攥住了。
早上的药性早就解了。
而他也似乎极为放心地没在给她下药,或者锁住。
不过宋知栀心中知道,与其说是放心,不如说是她的武力根本就拼不过他。
“哇,这位郎君,你夫人好厉害啊!”
女孩轻点地面,飞身上树,踩在了歪斜的树干上,将自己的布条寄在了最高处。
底下的女娘们看着都驻足惊讶住了。
赞不绝口的话语声在嘈杂声中只流淌进了他的耳朵里,虞知白愉悦地勾了勾唇。
但笑不语,将自己的布条抬手系在了最低的树枝上。
越往里走,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
前不久宋知栀遇到洛青辞和洛青烟的九宫坊,就是九宫司秘密开展的据点,里面包括各种肮脏交易,信息买卖,都是允许的。
而且是先皇允许的。
九宫坊是暗中创办的,九宫司却是明面上切切实实存在的机构,总有监察百官的职责,直接受命于皇帝。
而九宫司的掌司没人知道是谁。
朝堂上下皆有传闻,见过九宫司掌司的人都成了亡魂,要么是犯了大过错,要么就是被终身监禁。
九宫司那地方极少见过有活人能从里面出来。
所以灵听桥再往南走,越深处,人烟便越稀少。
漆黑鎏金的大门黑压压的,散发着压抑的气势,仿佛只是看见这门口两座石狮子,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虞知白握紧了她的手,拉着她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四方的院子门与门之间紧凑,看着格外拥挤和压抑,仿佛要将人憋死在这里。
来来往往的人都垂着眸子,偌大的九宫司,安静如鸡,甚至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到声响。
来往的侍卫脚步都是轻的。
“别怕。”
宋知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声音带着奚落和轻嘲。
“九宫司掌司在我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恐怕是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