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韶说“愿提一旅之师”北征去援救王爷,这个请求,皇帝倒是答应了一半,皇帝拨了曾韶底下的三万人去给张实;当然,皇上命曾韶乖乖地待在豫南营区。
曾韶的五万人变成两万人,算是他乱写奏折的惩罚。
当这三万人开始迤逦地往冀州晃去时,有一个人也孤身到了冀州的州府所在:云镇。
初春的冬北风还没有完全停歇,风飒飒地把黄尘敷在屋瓦上、窗纸上和砖墙上;街上的行人依旧,但似乎因为处在异国军队的占领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连说话的音调都变得更低了。
占领军毕竟不是正规军,只是三三两两地闲站在街角,也不知道要巡逻什么;就算要警戒什么可疑的人物,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算是可疑。
不过,这个独行者仍把斗笠低低地戴着,不想被看到、更不想被认出来。
还不到傍晚,市集有人在买东西,但没有人气;人们买了东西就赶快走,避免逗留在街上,甚至连讨价还价的时间都省了,急匆匆地付了钱、抓了东西就走。
独行人在辣豆干前面停了下来,买了好几块,就边走边吃着;拿着辣豆干的手和豆干本身,正好又遮住了脸的下半部。
独行人穿过了市集,走到州府之前,正好碰上占领军的首领要出门;一队兵士闹滚滚地从府内出来,四处大声嚷嚷:“靖王出巡,众且回避。”
其实只是要大家让个路。
独行人正好藉此找了间房子、躲到门柱旁边,没有人觉得他可疑,因为就算他不躲,占领军也会要他避一避的。
号称靖王的宇文遥,从府内骑着马,带着二十几个人出去了。
一阵风把独行人的斗笠吹了起来;独行人赶紧伸手去扶,但往头上压下来时故意慢了一点,看看宇文遥到底长什么样子。
除了满头的白发外,宇文遥看起来不老,大概四十几岁,小腹微凸,目光锐利。
宇文遥的队伍过去之后,占领军又吵吵闹闹地回府了。
独行人再回头,向市集的方向走去,到了市集的边边,直接进了赏芳楼。
楼里面已经有好几桌客人,独行人看了一下,有两三桌是在地人或路过的商贩,有四、五桌是占领军。
独行人要了一间包厢,然后问:“冬冬在否?”
这是明知故问,独行人刚刚已经看到,冬冬在占领军的其中一桌陪酒。
店员说:“这位公子,真失礼,冬冬现正陪客,是否为公子介绍其他姑娘?”
独行人摇摇头,说:“上酒食,我等冬冬。”
独行人进了包厢,斗笠仍然没有脱下来;等店里把酒菜上了、关了包厢门,独行人就移到窗边坐着,看着底下的街道,一边等冬冬,一边沈思。
没有错,这就是每次女扮男装、都必然在第一顿饭就被认出来的,头衔是“大有太子少保西河郡侯御赐斩首都察院朱雀御史”的林凤仪。
林凤仪靠着窗户,一边想着救出王爷的计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似乎只能靠一把轰天雷硬闯。
然后,又回想起这几天在渤县的情况:林凤仪去拜访了老朋友姜记布庄,也又去给高公修上了香,也又去采买了黄月香辣豆干。
直到顾凉等人确定向西北的道路可以通了,林凤仪才上路。
渤县的情况十分微妙,县民把县令赶跑了,治安却很好,因为有渤海帮在维持秩序,本来也就是他们在维持秩序的;海龙萧文已经宛如地下县令,只是仍大半时间待在潍山上,等着什么时候雍军来放火烧山。
官军目前已不敢向东进攻,而渤海军和雍军也互相牵制着。
一万二千人的渤海军,已经让雍军不敢绕过潍城进攻蓟国,怕一动就被渤海军拦腰痛击;而渤海军也整天在紧张,随时准备或者潍山支援潍城,或潍城支援潍山,不知何时要与雍军一战。
渤海军现在不但有占总数四分之三的、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前官军,而且还有顾凉兄弟、辛忌等有军事素养的校尉,说到这一点,高思也可以算在内,毕竟在凤翔营受了殷平等客座教头九个多月的教导。
想着想着,就靠在窗台上睡着了。等林凤仪醒来时,已经是冬冬拿着热毛巾,在帮她擦口水。
林凤仪转头一看,只见包厢的门大开,桌上的酒菜已空了,但又有人端着一两盘上来。
冬冬说:“公子久等,酒菜凉矣,冬冬让彼等热过再端上。公子且移座。”
林凤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坐到餐桌前,让冬冬为她斟酒夹菜。
冬冬说:“公子自东方来?”
林凤仪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冬冬笑而不答,只是夹菜。
林凤仪问:“靖王的军队占了这里,你们生意有影响吗?”
冬冬说:“军爷们无大差别,粗鲁自大,蛮横无理;唯照价结帐,吾等即心满意足矣,不敢有他求。本地人之生意少矣,唯靖军似因不知能在此威风几时,故有钱即花,又补小店生意之缺口矣。君不见尚未入夜,光天化日,即有许多军爷在此喝茫茫而醉醺醺乎?”
林凤仪问:“靖军在这里有多少人?”
冬冬看了门口一眼,说:“云镇之内,约三千人;云镇近郊尚有五万兵,与擎天营区对峙中。幸有雍国供其军粮,否则我云镇纵耕遍每一寸土,无以供应此庞大军队之给养矣。”
店员端了菜来,冬冬问:“尚有乎?”
店员回答:“无矣。若公子有需要,可再唤点菜添酒。”
冬冬说:“再加个炖排骨汤。”
店员点头走了。
冬冬对林凤仪说:“此汤舒筋散骨,对乘鞍远行者最佳。”林凤仪听起来,好像意有所指,也只好假装不知道。
不久,炖排骨汤来了。
店员放下汤,冬冬就先帮林凤仪盛一碗。
此时店员出去了,冬冬跟着起身,到门口探头张望了外面走廊,然后回来把门关上,在门边就对林凤仪行礼,低声说:“前次不知大人为三品高官,多有失敬,冬冬在此赔罪。一年余不见,大人现为二品大员矣,冬冬见过林御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