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山中,这些日子,姚井然一直待在房中,极少出来走动。
就算出来,也是等深夜了,才会出来走走。
周夜心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自从他的身体突然恶化了之后,她每日都要送来这么一碗药。
姚井然也不问是什么药,只管喝。
但从味道中,他能大概猜出,这是一味补药。
“本来只是来山中休养,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要你们照顾。”
“这次,你们可亏大了。”姚井然喝完了药,苦笑着说。
“怎么,要给我们加钱?可我周夜心的照顾,可不是钱,就能买的到的!”
姚井然点点头:“辛苦周姑娘了!只是,其实这药,我喝不喝都没什么差别,以后,就别忙了。”
“有空,还是作画吧。”
“画,不急,总有一天,我会画出让师父满意的画!”
“你师父,到底想让你画什么?”
周夜心看了一眼姚井然,并没有作答,而是转而问道:
“我还要问你,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这病又是怎么来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不是也请医师来看过嘛,连医师都诊不出,我又如何能知道?”
周夜心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姚井然从来没见她叹过气,没想到,现在,她居然为了他叹气。
“不过,你放心,我死不了。”
“阿秋,以前找神医给我医治过,保住了性命。”
“神医?什么神医!?既然能保住你的性命,为什么不能恢复你的身体和法力?”
姚井然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竟笑了:“你这,就叫贪心不足。”
周夜心一本正经地说:“并不是我贪心不足,他要是不救你也就算了。”
“可既然救了,就应该救到底!”
“这是什么理论?”
“难道不是吗?你这样的人,没有了法力,生与死还有什么区别?!”
姚井然愣在了原地,他盯着周夜心看了一会,突地又笑了:“时候不早了,我想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你都睡了一日了,还没睡够?”
“恩,还是困得很,再说,不睡觉,也没事做。”
周夜心想到,自他们回到了无念山,秦秋一次都没来过,不禁眉头微皱:“秦秋,她就这么不管你了?”
姚井然苦笑:“她,凭什么要管我?”
“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你们不是有婚约吗?”
“她上次去客栈带你回去的时候,可是理所当然的很!”
“既然行使了权力,就应该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他们在无念山,与外面的消息不通。
而姚井然也没有告诉她,秦秋已经成婚了。
而姚望重怕他的病情加重,秦秋有孕的消息,也并没有告诉他。
“她,已经成婚了。”姚井然低低地说。
“什么!?你们不是有婚约吗?”
“已经取消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
周夜心诧异了一会,然后又突地笑了:“好,很好!”
“好?”
“没错!她总算办了一件爽快事。”
“我早说过,你们,成不了。”
“现在,她彻底撒了手,当然是一件好事!”
“周姑娘,我的未婚妻嫁给了别人,怎么说,也算不上一件好事吧?”
“怎么,担心,从此以后,没人管你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归我管了!”周夜心不等姚井然说完,就打断了他。
她目光坚定,神色坦然。
姚井然怔了怔。
“没想到,周姑娘也会开玩笑。”
“不过,我虽然只剩下一副病躯,却也还能为自己做主,无须谁来管。”
“我要管谁,谁都管不了!你,我管定了!”
“好了,我去休息了。”
周夜心不等姚井然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房间。
她走后,照例,姚井然又出去了。
他走在漆黑的山中,四周一片静寂,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万物沉寂,只有他,是鲜活的。
这是他现在唯一喜欢的时刻。
孤独,却也平静。
走着,走着,他便想,逍遥山中,黑夜是怎么样的呢?
说来可笑,他在逍遥山住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仔细的看过,逍遥山的黑夜,到底是怎样的。
因为,从前,他是绝不可能在深夜,一个人出来走走的。
在他看来,那大概是脑子有问题。
他又想,秦秋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呢?
秦秋离开逍遥山的时候,给他来了一封信,说她近日身体不好,要去别处休养,可也没说,到底是去了哪。
若说休养,逍遥山已经是极好的地方了,他不知道秦秋为什么还要到别处去。
想必是有其他的原因,可她不说,他也就不问。
他早已接受了一个现实,那就是秦秋早就不是那个什么话都会对他说,什么困难,都会来找他一起解决的那个人了。
她在他不曾在意的时光里,长成为了坚毅且有智慧的家主。
或许,她本就是那样的人。
只是那时候病痛将她困在了小小的一间屋子里,让他误以为,她会永远需要他。
他已经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尽管如此,一开始,他并不害怕,因为,他们相知。
相守对他们来说,水到渠成,他有这个信心。
况且,他们还有婚约。
可命运的齿轮,无情地碾压着每一个人。
那一日的晚间,秦秋不在逍遥山,姚井然无事,也睡不着。
便想着,去姚望重那里看看,他睡了没有。
见姚望重不在房间,便去了他的书房,因为他知道,这么晚了,他只会在这两个地方。
也不知道是姚望重太过投入于感怀之中,还是姚井然的脚步太轻。
总之,他走到书房外的时候,姚望重并没有发现。
“夫人,我对不起你!!”书房中,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中含着无尽的悲伤。
姚井然一愣,透过虚掩的房门看去,姚望重正对着母亲的画像说话。
“我没用!我救不了你!”
“我对不起你啊!”
“如今,我们的儿子也得了和你一样的心疾!”声音中含着哽咽。
“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也......”
“不,我做不到!”
“我绝不认输!”
“我一定要救井然!”
“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救他!”
姚井然在极度震惊中逃离了书房。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是得了和他一样的心疾,才去世的。
他在绝望中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他的母亲是这个病,而他又得了这个病,很显然,这是一种会遗传的家族病。
遗传,这可怕的字眼,像一记惊雷,将他对未来的一切美好设想,击的粉碎。
原来,他早就该死去了。
可他竟然信了秦秋的话,信了她说的,一位神医给了她一粒药,就将他救了。
如果真的如此简单,那么他的母亲,就不会死了!
那时,他才知道,秦秋一定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将本该死去的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她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姚井然不知道,也不敢问!
可他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成了亲,那么,这样的代价就永远不会停止!
他们会有孩子,而他们的孩子,也会遗传与他一样的病!
他不敢想,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折磨与绝望!
即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他也做不到,亲手将秦秋拖入这万丈深渊!
这样的悲剧,应当及时打住!
他难受,他痛苦,他绝望,可他,没有犹豫过。
他去找了正住在山下客栈的周夜心。
周夜心这个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话不多。
你不说的,她不会问。
他与周夜心喝了整整三日的酒。
在这三日里,他将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全部吞下。
然后,毅然决然地提出了解除婚约。
从前,他自认为,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哪怕是在病了以后,他也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坚信,他会给秦秋一个安稳的未来!
坚信,秦秋选择他,不会后悔!
可那夜之后,一切都变了。
在命运面前,他所有的信心和不舍,一击即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