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屋内的灯已经熄了。
俞裴已经休息了。
纵使两重山之外,有许多人因为他,彻夜难眠,但,他不在乎。
那封信从雪妖的身上掉出来的时候,他也在。
他解开了术门,带着秦秋出来时,雪妖已经死了,那封信正好从她的身上掉出来。
他不知道指使雪妖的人到底是谁,但不管是谁,都与他无关。
而那些心有疑虑的人,也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于明处,他,身端影正,并没有什么错处。
于暗处,任何人,现在想要近他的身,使阴招,恐怕也是不能的。
所以,自事情发生的几日以来,俞裴的心绪同往日,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只是,每每想起秦秋会怎么看时,心绪才会涌动起来。
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姚望重的那张简帖和雪妖的那封信,与他来说,是一阵微风,涟漪轻轻荡起,然后便不剩下什么。
但他不知道,于修仙界的其他人来说,却犹如巨石投湖。
秦秋站在俞裴屋外的稍远处。
狂乱而又拧紧的心无章地撞击着她的胸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跳跃而出,摔个粉碎。
她又痛又难受,似乎随时都要透不过气来。
大口大口的吐着气,尽全力去调整自己呼吸的节奏。
在她进去之前,必须要让一切都看起来毫无异常。
一步一步地朝着他的屋子走去,到了门前,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她快速地走进来,转身,关上门,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的停留,就像,进自己的房间一样。
而就在她关上门的同时,屋内亮起了昏黄的烛光。
不用看,秦秋也知道,是俞裴醒了。
她缓缓转过身。
只见俞裴正站在屋子中间,连外衣也没披,定定地看着她。
烛光昏暗,俞裴的黑发松垮,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以至于,秦秋根本看不清此刻他的神色。
还有,她最喜欢的双眸,更是瞧不清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眼中皆是彼此。
秦秋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敢说。
她怕只要她一开口,所有的一切就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可她不能这样,此时此刻,她必须做一件事!
脑子嗡嗡的响,唇上麻麻的,心不停地颤抖,双腿像被施了法术一般动也动不得。
秦秋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一股钻心的疼,让她稍稍恢复了清醒。
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俞裴,似乎是在看一件突然会消失的宝物,然后坚决地挪动脚步,朝他走去。
可,她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她进一步,他又退一步。
像一只毫无还击之力的待宰的羔羊。
直到轻轻的一声撞击声响起,俞裴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俞裴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斩杀过多少妖魔鬼怪,可不管面临的处境如何危险,他从未退过一步。
只是此刻,淡淡的香气从秦秋的身上幽幽飘来。
他瞧着秦秋微微含泪的双眸和不同寻常的红唇,却一退再退。
俞裴多么希望,此刻,秦秋能停下脚步,转身离去。
可她没有!
她依旧一步,又一步的朝着他缓缓走来。
轻轻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踏在他的心上,将他的心踩的粉碎。
他站在墙角,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秦秋步步逼近,眼尾渐渐红了。
很快,秦秋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可秦秋似乎还是不满足,又往前走了两步,直至他们之间,再无距离。
紊乱的呼吸带来的温热气息,一下一下地散在他的脸上。
他曾经说过,只要离的够近,就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
而此刻,在秦秋的眸中,他就看到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秦秋终于缓缓开口:
“我觉得春风柔软,是因为,我曾站在九天上,春风拂过我的脸庞。”
“我觉得夏蝉欢乐,是因为,在夏日的溪边,我们曾一起聆听过它们的声音。”
“我觉得梧桐心伤,是因为,在百冰村的时候,你站在梧桐树下的身影落寞凄凉。”
“我觉得桃花惊艳,是因为,在桃花小筑的桃花树下,你睡着的样子,在我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我觉得白雪哀痛,是因为,你为了救我,挖回春丹流出的血,将白雪都化成了血水。”
“对不起,我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安稳平淡的生活,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了,害怕连这样的生活都会失去。”
“所以,一直以来,我只能紧紧抓住我所拥有的,不敢奢求更多。”
“可现在,我却发现,我错了,错的离谱!”
“我所抓住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即便抓的再紧,抓的再多,我也不能真的开怀。”
“我也想试一试,奔向心之所向,是什么滋味!”
“也许,只有片刻的灿烂繁华,但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晶莹的泪珠顺着秦秋的脸颊缓缓流下,她看着俞裴,微微笑了。
秦秋的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丝丝的颤抖,这声音仿佛魔术一般的定住了俞裴。
他并不说话,碧蓝的双眸在昏暗中忽明忽暗,就这么定定看着秦秋,仿佛这是此生的最后一眼。
秦秋的双手颤抖地爬上俞裴的双肩,她微微踮起脚尖,缓缓闭上眼睛,柔软的唇轻轻碰了碰俞裴的唇角。
她颤抖的不能自已,双手死死抓紧了俞裴的肩头,才勉强支撑她站稳。
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双唇便微微往后退了退,离开了他的唇角。
抬眸的瞬间,她看见有一滴泪水从俞裴的脸颊滑落。
她分不清,这是她的,还是他的。
突地,俞裴轻笑了一声。
然后伸出双手,缓缓攀上了秦秋的腰际。
漫不经心地问道:“在唇上涂毒药,是和顾穿肠学的?”
从秦秋进门的那一刻,俞裴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寻常。
所以他步步后退,盼着,她不要如此决绝。
可惜,终究是他奢望了。
“你早就发现了?”秦秋问。
“太明显了,你从不涂那么浓烈的唇色,身上也从不会有那么浓重的香味。”
“难为你,为了遮盖毒药的味道,特地熏了香。”
闻言,秦秋的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只是轻轻说:“我学东西很快的。”
“是,他们派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与他们无关。”
“我对他们说,只有我,能近得了你的身。”
闻言,俞裴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又有新的证据证明我罪无可恕了?”
“没有,除了那张简帖和信,并没有别的。”
“我已经说过了,他同我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他是你外祖,血脉相连!”
“所以,是他们不放心,还是你不放心?”
“我都说了,是我自己要来的!当然是我不放心!”
“我不放心你,也不放心你的世世代代!”
“因为,你们的血液中,都流着皇族的血!”
“而皇族,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俞裴自嘲的苦笑:“劳你深思远虑,我尚未娶妻,而你,却连我的后代,都考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