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娘。”
纷扰嘈杂中,少年一声清朗的唤音格外明显。
原本热烈的争执犹如被丢进冰窖中的火把,无力熄灭。
妃落转身,看到站在一二楼之间的女子,立时低头行礼:“染娘。”
同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去。
齐刷刷的,隶属玉楼的一切人丁都闭上嘴,如妃落一般低头行礼。
夜南晴:小样。
她慵懒的扫视一圈,似笑非笑的赞叹:
“看我这再不回来,这玉楼——都得给你们掀起来啊。”
夜南晴将折扇轻抵红唇,声音不大,那其中的寒意却是逼人。
“是妃落的失职……”
妃落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夜南晴已经走至她跟前,朝她挑眉示意。
“下去吧。”
“是。”
妃落会意,扭身便走。
围观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一个叫染娘——另一个地方又出来一个染娘?
如此的想法,左绍宇也有。
怔愣半晌,他才狐疑开口,伸手指着眼前一袭红衣逼人的女子:“你——是染娘?”
“要不,我是染爷?”
夜南晴冷冷斜睨着他,目光隐隐约约带上一丝悲悯:“连这玉楼的当家都认不出,公子你也好意思来我这伸手抢人?”
玉楼门外,围观的群众纷纷窃窃私语。
左绍宇长这么大,何曾被一女子如此羞辱——还是烟尘之地的老鸨。
只可惜来这地方他不能暴露身份,否则早已以身份力压一头。
“谁说小爷抢人?”
左绍宇脸上登时就挂不住,强行辩解:“小爷的礼也带来了,是你们玉楼蛮不讲理,不肯放人!”
夜南晴饶有兴趣的开口:“是么?敢问公子带了多少彩礼呢?”
就算谅左绍宇不说,她也早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
只是啊,那点哄人的玩意,和女主的酬金比起来,真的不要太少了点。
看着女子好整以暇的表情,左绍宇原本硬气的态度,不知为何就那么蔫了一截。
仿佛……女子看他就像在看个跳梁小丑般,等待着他耍什么花招。
打散心中这乱七八糟的念头,左绍宇命侍从将箱子重新摆上,打开。
侍从一边打开,他一边啰嗦:
“小爷被你家伎子打伤,两天才堪堪恢复,没找你算账已经算是好,你还想要什么彩礼?”
“这些东西,可够入你眼?”
左绍宇傲慢的抬起下巴,像是施舍般道。
夜南晴将折扇收在腰间,弯腰用指尖在那些宝石上抚过,心中冷笑连连。
这左绍宇啊,真是比她想象中的还不要脸。
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渣男的特性都是共通的。
能便宜的就砍价,能砍价的最好免费拿。
“一码归一码——若是我家伎子无故伤人,玉楼自当补偿,可若是公子不按这玉楼的规矩走——恐怕我也只能按望春关的规矩行事了。”
夜南晴直起身,面上不显波澜,丝毫没被左绍宇似是而非的话唬住。
眼看是一个箱子,实际上,里面垫的布料木头都不知道比那些浅浅一层宝石高多少。
“一个底的中等石头,也好拿出来显摆?你糊弄奴家眼力不好使呢?”
(要不然,妃落一届舞女,怎么可能一脚就踹走了呢?)
话说着,她看向左绍宇的目光更是不屑:“公子的诚意也就如此,我怎么可能让你带人走?”
摊开双臂,她转面向围在玉楼前看热闹的众人道:“请诸位评评理——六年前,玉楼收留一孤儿,我染娘将他待如亲弟,吃喝用度和我一样,丝绸为塌,水晶为帘,不忍让他卖身,却教他识字抚琴、练舞唱曲,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为他能在这乱世有一技之长,可以讨口饭吃,谁想现在来一人——”
夜南晴话音一顿,秀指猛的指向站在身旁的左绍宇,声调中难掩悲戚:“他仅仅用着这,这不值百两银钱的劣质品,就想抢走我待如亲弟的少年?!”
“诸位,这合理吗!”
“你们都是生意人,会衡量吗?!”
空气骤然寂静,像是被压缩到极点的气球,轰然爆发。
平民百姓最为朴实,也最知道怎么样羞辱一个人。
各种难听的话如倒豆子般,层出不穷。
甚至有人想要上前捶打,被左绍宇身边的侍从拦下。
夜南晴顺势将楚璃拉至身后,少年垂眸顺从的模样,仿佛林中迷茫的小鹿。
心底似乎掠过那么一丝触动,但眼下她并未深思。
左绍宇没想到夜南晴竟会用这样偏激的手段。
如此豁开,完全不顾脸面。
一连串的指控,让他连个反驳的缝岔都没有。
“你——”
卡了半天,脑子里就是转不出个对峙的方案,只能咬牙切齿的瞪着女子。
夜南晴倾身向前,媚眼如丝——其中却是骇人的冰冷。
“公子,我问你,你——养得起吗?”
她呵气如兰,语调是致命的挑衅。
“你舍得花钱,我还舍不得放人呢,谁知道你花了钱,日后会待他怎样?”
“能如我待他一般待他好么?”
“想要从我这里带走人,先将他日后度用的、每日百两银钱带过来啊~”
“若没这个能力,你有什么资本抢人?”
夜南晴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
左绍宇气得想打人。
实际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妈蛋,每日百两,这怎么不去抢啊!
就算是有国库都不带这么玩的!
怒火中烧,他抬起手就想扇夜南晴一耳光。
但紧接着,不是他的手打在了夜南晴脸上,而是他自己腹部被猛踹一脚,像断线了的风筝倒飞了出去……
“碰”的一声肉体倒地的闷响,让人群炸开了锅。
左绍宇呈“大”字瘫倒在地,晕了个半死不活。
原本还在阻拦民众的侍从顿时乱了阵法,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扶他们倒地的主子。
就在他们离开玉楼门堪的一刹那,白蕸手疾眼快的将玉楼大门关上落栓,一气呵成。
这一下,再没有人阻拦群众激昂的情绪了,架着左绍宇的侍从一行人在街道是寸步难行。
左绍宇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辈子的前途就毁在了望春关——这件因一时兴起而做出的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