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被关押在廷尉府之中,而廷尉府被南家军严加看管,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没想你还能来看我。”齐怀稳坐在牢笼中,深看着他几乎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她依旧一脸的生人勿近,看向他时眼底含冰。
牢笼外有张审问的书案与座椅,但袁洛只站在牢笼之外,仿佛并未打算久待,“来替圣上劝降。”言简意赅。
齐怀点了点头,问道,“如若今日反过来,南轻是我的阶下囚,你会来向她劝降吗?”
“她不会。”袁洛声音发冷,似有对他这般假设而不悦。
“不会败,还是不会降?”说着,齐怀低头轻笑了一声,“袁洛,你的爱为她附加了很多。”
“但如今你该要清楚,南轻即使背靠南家军登基了,可她依旧很蠢。”齐怀的声音中满是嘲讽,“她太自我,也太自信了。”
二十年前察觉不出你的异样,二十年后察觉不出齐胤的伪装,甚至无心顾及身边的心腹,只凭一个宫女便叫整个南家覆灭。
“如今,你还指望着一个她,能稳了这天下不成?”齐怀站起身来,与她对视着,“没了二十万的雍凉兵,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和那些抵制女子入仕之人。”
“何况,你又怎知没了南辰的南家军,能忠于南轻多久呢?”
救过南家军的命,给了南家军无限荣耀的人,是南辰...在权利面前,所有的过往情义,都很飘无虚渺。
“她只是不屑。”袁洛的声音在阴私的牢中响起,“小人之心防不胜防,谁又能想曾看似光明磊落的雍凉王,会如此不堪呢?”
齐怀闻言,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他知袁洛是在讲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那是他一生唯一的悔恨,是他永远不敢在袁洛面前提及的肮脏,但也是他此生唯一的贪婪。
“那又如何呢?”齐怀看着强装镇静的袁洛,“你敢与她说吗?”
你敢让南轻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吗?敢让她知道你因为我那句威胁,而动摇的那一瞬间就被撕烂了衣衫,而让两人错过了二十余年吗?
你舍得让她知道,你为保全她与南家,不让她知晓你的遭遇,而被迫嫁给我的这二十年里都是怎么活的吗?
你舍得让她知道,你因为她,连死都不敢吗!
南轻身边还有一个宫女,死前也要替她质问于你,可谁又能替你去质问南轻,她为何那么蠢!
袁洛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眸中翻涌着恨意,但仍是沉默,就像过往二十年里的每一天,对齐怀的愤怒,嫉妒,不甘,甚至是祈求,都没有过任何回应。
齐怀心里憋着一口气,“你以为你帮她清除障碍,坐稳帝位,她就能原谅你吗?”
他猛然上前两步,直视着袁洛的眼睛,“她是为你入宫,为你放弃自由,活成如今这般模样,不然那张扬桀骜的南子君怎会被困守宫中,任由兄长侄儿死于非命!”
“你说她不会,对!”齐怀紧抓着木桩,瞳孔瞪大,“南轻她不会降,因为她在预知那惨淡局面下,根本不会允许自己活着沦为阶下囚!”
但她为你,折了翅膀,甘愿自困一方之地,以至于连知晓那局面的能力都没有。
你要她,如何原谅你的抛弃,你的背叛?
袁洛面色苍白,双腿无力地向后踉跄了一下,只留一句,“雍凉兵反了。”便要离去。
齐怀知晓袁洛的言外之意,能死于她所定之罪下,他也甘愿。
可他不愿,也不甘,袁千芷心向南子君,永远为其附加爱意,却从不告知。
“袁千芷,即便她原谅你又如何?”
“二十岁的袁千芷,风华绝代,气若幽兰,是她南子君满心满眼都装不下的人,可那已是二十年前!”
“她既已为帝,又怎还会喜欢你这样历经沧桑之人,她心里过得去那个坎吗!”
袁洛面色发冷,脚步不停,直到走近牢门前,再也听不清齐怀的话,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心脏随着这口喘息而刺痛,但她却仿佛未察,连眉头都未蹙一下。
她已,四十有余。
牢笼的大门被从内打开,候在庭院中的宋辞抬头望去,见到的是一如朝堂之上,冷静的没有丝毫情绪的袁洛。
那浑身散发的冷意,好像刻在骨子里了一般,只要不是面对姑母,便什么都不在意,世间一切仿佛与她无关,甚至遭她厌弃。
“袁相。”宋辞先开了口。
可袁洛只朝她微微颔首,留有一句,“不必留活口。”便脚步未停地离去了。
宋辞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紧关的牢门,垂眸一瞬,抬起了脚步...
大同例律几乎沿袭了北齐,由各部呈报,袁洛敲核,最终汇总成册。
袁洛整理的心无旁骛,可在看到那条准许同性通婚的条例时,还是不由地坐在那律纸前,愣顿了许久,才工工整整地将它摘抄在册。
这一年的初雪下得很大,袁洛打着伞,手捧着装有律法的匣子,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宫中甬路上。
南轻登基后,搬离了凤鸾殿,但也未住进历朝皇帝的寝居,而是另择了一常年无人居住的宫殿,命人稍做修缮,便搬了进去。
袁洛停落在此,抬头望着那永安宫三个字,得宫人通传,才缓步入内。
大殿内的地炉烧得炙热,那扑面而来的暖意,让袁洛早被冻僵的脸颊与手,有了些许的刺痛感。
但她面色不显,低着头行至书案前,将手中的匣子呈上,“大同例律已全部修缮,还请圣上核查。”
南轻垂着眸子,看到她那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这是什么很急的事吗?”她声有鼻音,显然是染了风寒。
袁洛担忧地抬起头来,果不其然见她面色苍白,已显病态,她心下一急,问道,“你病了?可有叫御医来瞧?”
可这话落后,大殿内却是一阵的沉默,南轻面无神情地看向她,久久才问了句,“袁相,关心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