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皇上因着四阿哥感染天花一事生了许多复杂心绪,颇为烦忧,皇贵妃似是心疼,常伴于身侧,倒是宽解一二。
这日照常带了参汤去勤政殿看望皇上,年世兰却瞧着精神不济,脸上恹恹的,像是没睡好。
“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胤禛关心问道,“瞧你这几日与朕用膳,进的也比从前少些。若是不舒服,该好好歇着,也不必常来给朕送汤饮,这些事吩咐下人做就是了。”
“说来也怪,这渐渐没那么热了,臣妾倒觉得胃口不是很好。”年世兰没放在心上的模样,“想来是永明调皮了些,臣妾带着偶尔觉得乏累,是以胃口不佳吧。”
“怎么能不重视,等回宫记得叫江慎去你那看看。”胤禛尝了尝她带的参汤,又亲自喂了口给她,“还是你宫里的东西最好。”
“皇上吃得舒心,臣妾就安心。”年世兰又细细剥了莲子,递了过去,“皇上最喜欢吃这莲子,还记得从前在王府时,京郊的莲蓬池里常有一艘小船,臣妾与坐在里头看月色,荷香宜人。”
“是啊,朕和你不知不觉也这么多年了。”想起从前,胤禛不由笑起,“你呀还是这么惹人喜爱。”
从有了永明,再到年羹尧退权后,世兰是越发的有典雅端和之态了,料理六宫得当,和睦嫔妃,不似从前宫中屡屡有争风嫉妒之事,连这开销也知道减省了,最难能可贵的还是她的贴心与那最独一无二,只对着自己才有的那般娇纵又可爱的小性子。
“四阿哥的事,他可是皇上的儿子,有上苍庇佑,一定会.......”年世兰还未说完,却觉眼前阵阵发昏,腹中绞痛,她面色恍惚,似求救般喃喃开口,“皇上......”
她坐在榻上竟突然晕了过去,失去意识,面容苍白,手还紧紧捂着腹部。
“传太医!”胤禛急急起身,看着她倒下的虚弱模样,心里浮现担忧。
她被置在龙榻上,江慎把到脉时却一脸惊恐,手搭在脉诊上,脸色越来越难看,迟迟不敢言语。
“皇贵妃到底如何了?”胤禛看出他的犹疑,沉声问。
江慎颤巍收手,呼吸急促,他抬眼看着天子,颤抖着嘴唇,“娘娘她,有喜了。”
胤禛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心中一喜,可看着太医诚惶诚恐的模样,即刻便反应过来,他攥紧了手中的珠串,“有什么不妥?”
“是......死胎。”江慎说完便惊恐伏地。
胤禛身形似乎都微微一晃。
良久,他才艰难开口,眼中似有沉重得压人的情绪,“是香吗?”
“是。娘娘本就小产过,又多年被......渗入肌理,微臣虽一年来悉心调养,祛除药性,也是聊胜于无。”江慎的头压得更低,“娘娘有孕本就希望渺茫,若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有,也......只会如今日这般。生机直接灭于腹中,断无降生的可能。”
愧疚瞬间淹没了胤禛的心。
他闭了闭眼平静内心的波澜,再睁眼看着此刻躺在床上对噩耗一无所知,陪伴自己多年,对自己百般真挚的女子,说来说去,终是自己,对不住她。
他和她,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从今往后,也再没有了。
为了大清的江山他从不后悔,可他的愧疚和痛惜此刻叫他竟也喘不过来气,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世兰这个消息。
她如何承受得住,再一次失去亲生骨肉。
“不、不要。”床上的人突然陷入梦魇,她的手胡乱在半空中抓着,泪水横流在脸上,“别走......不!”
“世兰、世兰。”胤禛抓住她的手,轻声呼唤,万般的柔情。
“皇上......”年世兰如梦初醒,恍然睁眼,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还未从那种撕心裂肺中抽离,像所有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那般绝望地哭泣,“孩子、孩子不见了,皇上!他、他说他不要我了......”
泪水断了线地落下,大声喘息,哭得扭成一团。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原谅臣妾......是臣妾傻,护不住他。”年世兰自虐般,眼里没有一丝光彩,“都是我的错.....我信错了人,喝了那碗药......是我是我.......”
她说的明明是已逝的端贵妃,胤禛却觉脸上一辣,心像是被人狠狠划了一刀。
他眼里含泪,拍着她的肩背,“过去了,都过去了。永明还在,咱们的永明还在。”
很久,她才安静下来。
红通着眼睛,她说,“是臣妾失态了,臣妾已经许久不曾做这个噩梦了,也不知道为何又会这样。”
胤禛喉咙哽住,一时说不出话。
年世兰转了转眼,这才看见地上一直跪着的江慎,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江太医,本宫的身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她有些疑惑,“本宫失去意识前,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就像当年......”她脸色倏然一暗,止住了话。
江慎还没开口,年世兰却感到一阵彻骨的湿意,她不可置信地掀起薄被,裤子上,是血。
那只手在颤抖。
胤禛只能紧紧攥住她的手。
他知道瞒不住她。
这一日,皇贵妃心神俱损,昏厥不醒。
同时,承德山庄传来消息,四阿哥于酉时一刻殁了。
同一天,连失两子。
似乎是他的报应。
天花,一死于他的冷漠,麝香,一死于他的算计。
死胎自古被视为大不祥,他知道,是他的错,不是世兰。
他让江慎闭紧嘴巴,不得宣扬一字,若在宫里听到一丝风声,便死无葬身之地。她已经因他再次失去孩子了,他不能再让流言蜚语击垮她。
似乎应承那句报应,天也下起雷雨,胤禛枯坐在龙椅上,久久并不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