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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轩。

“什么?!”

桌上的茶盏险些被扫下,甄嬛大惊失色,她几乎是拍案而起,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怎会、怎会!

温实初暗叹一声,明白她的失态,可他从不骗她,也只能道:“千真万确,甄伯父派去的人亲眼所见,刘畚在如意坊惨遭割喉,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野狗胡乱啃咬过,尸身都已经开始发臭。”

竟是真的———

事实摆在眼前,再不容她抱有侥幸,她跌坐回榻上,最有力的证人没了,她一时也失了主意,喃喃道:“眉姐姐怎么办……”

那样形同冷宫、悲凉凄寂的存菊堂,难道就是眉姐姐的一生!

温实初也只能感慨世事弄人,着实可惜,他道:“原本有了眉目,可有人先甄伯父一步,找到了刘畚。”

“定然是幕后黑手想杀人灭口。”甄嬛心几乎沉到谷底,现在的情形,连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消散了,她又该如何,“没了刘畚,茯苓也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已根本不能吐口,唯一的就只剩下当初开下药方的江诚,可那张药方也早已不知所踪,也根本没有任何存档,眉姐姐又承认是她主动求来的方子,江诚那里自圆其说,毫无破绽,根本就无从下手!”

她每说一句脸色便更沉一分,旁边的槿汐等人也没想到,沈甄二府用了那么多人手忙活了几个月,眼见了一点希望竟还是叫人捷足先登断了后路,刘畚的尸身被随意丢弃腐败,似是故意在等她们找来,无声嘲讽她们的无能。

温实初看她这样也着急,知道沈答应与嬛儿她情如姐妹,现下心中必然十分难受,只是他向来笨口拙舌,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他斟酌几下,才开口道:“小主,事情已经发生了,已无力挽回。不过眼下我们倒是可以确定一点,幕后之人的势力之大,绝对非同小可。赌坊虽然鱼龙混杂,但若无半分倚仗谁又敢在天子脚下肆无忌惮杀人,下手干脆利落,狠辣至极,比之沈甄二府的众多人手更为得力,显然不是寻常官员便能做到。”

槿汐眼神一深,点点头,她若有所指道:“温太医此话不假,能见此人心狠手辣,胆大包天,后宫若论此,恐怕唯有……”

她未出口的字,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甄嬛却立即摇头,她仔细想想,还是将藏在心中许久的事情一一道来,这些事她从没和任何人讲过,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埋在心底一人琢磨没有个商量的地也不是办法,所幸面前几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也总该集思广益才好。

隔墙有耳,即便在碎玉轩中她依旧小心谨慎,叫小允子待在外面守着,务必不要让任何一人靠近半分。

她压低了声音慢慢道来,很快,假孕一事的重重疑点和对幕后之人的猜测经她叙述逐渐展开。

她讲得很多,但略去细枝末节或是不甚重要的,也便有几点最是疑窦丛生的。

其一,事发前,茯苓与桃花坞来往甚密,出现任何动静,互通消息十分方便,且茯苓明面是受眉姐姐指使前往桃花坞,来去频繁也不使人怀疑。

其二,她曾无意见过茯苓与剪秋二人偷偷私语,被发现后茯苓眼神有过一瞬的慌张,似乎在商量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才会露出那样难以掩饰的心虚表情。

其三,幕后之人一定可以随意调度太医,势力根植其中。眉姐姐原本的太医突然告假回乡极有可能是被迫,又能指使江城,派走温实初,调来刘畚,如此随心所欲,必然位高权重。

其四,那日晚上,皇后为何大张旗鼓引后宫众人前往闲月阁一聚,以致假孕一事被当场揭发,闹得六宫皆知,关键时刻恰好刘畚又人去楼空逃之夭夭,再无从查证。此番到底是皇后碰巧为他人提供了机会,还是她一早便串通好了在那夜大做文章。

其五,许久之前,碎玉轩海棠树根挖出一个古怪的坛子,那是导致芳贵人小产的罪魁祸首——麝香,而她却继芳贵人之后被安排在深藏麝香的碎玉轩中,险些成为了第二个无知无觉的芳贵人。

其六,又十分恰巧的是,碎玉轩前院多植禹州金桂,是香味最馥郁的花之一,能神不知鬼不觉遮掩雄麝香的浓烈气味,而其他新进小主宫中并未有过。这是难得的珍品,皇后却独独送碎玉轩这一片,她并不是当时新进小主中位份最高或最低者,说看重抬举或有意安慰的理由都完全说不通,那这番区别对待的用意,稍微一联想便昭然若揭,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甄嬛话落,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这样的消息狠狠砸下,任谁都无法不心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

那日无意挖出的坛子,竟然…….是最为阴毒的麝香?难怪小主那日见过温太医后被吓得生了好久的病,实在是阴险至极的手段。

“你们猜的那位,我也并非没有怀疑过。”甄嬛看着她们各异的神色,说道:“我第一次见她,她便打残了夏冬春,而后在井中见了她宫里宫女泡涨的尸身,我何能不对她的毒辣心有余悸。”

“她屡次三番针对眉姐姐与我,处处不饶人,言语难听,我不得宠时宫里便一直受了内务府不少挤兑冷落,眉姐姐之后更因为学习协理六宫屡屡遭她细碎折磨,所以当时眉姐姐一出事,直觉便是她有最大的嫌疑。”

“可细想想,她这些仗势欺人,不得要领的闲功夫,除了让自己名声更厉害、难听些,还从未真正如何威胁到我和眉姐姐的身家性命。其实从夏冬春一事便可看她性子张扬浅薄,她若看谁不顺眼,以她的地位有千万种法子好好折磨,可她却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下了狠手,这般虽是个杀鸡儆猴的下马威,可却完全不顾及皇上太后如何看她,后宫诸人如何议论她,可见不是个城府深沉之人。”

“二则,她为人确不怎么良善,可也算表里如一,对我与眉姐姐从来都是不假辞色,蛮横的跋扈直白白明晃晃的,完全不遮掩恶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厌恶我们,的确不像那种口蜜腹剑的难防之人。”

“而且,以她平日的作风,出了这样的事,旁人自然会以为我们最怀疑的就是翊坤宫,这样一来,我们便容易贸然与之对上,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反倒容易被忽视,在暗处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流朱恍然懂了小主意思,她道:“沈答应那件事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早早算计好了,环环相扣的,转眼所有能拿出的证据都凭空消失,沈答应无从辩驳只能被冤,可见背后之人心机之深,而单以华妃娘娘这样的性子,貌似并不像她平日所为。”

浣碧也道:“一向倚仗华妃娘娘威势的丽嫔,也是这样的性子,这点宫中人人皆知。”

若说华妃的党羽,倒还有一人,槿汐想起她,但印象十分的少,她道:“比之华妃丽嫔,曹贵人的性子更加内敛,她一向不显山露水的,也从没听过和谁起冲突闹难堪,倒默默无闻的,瞧着只是一心抚育温宜公主。”

“她们三人关系密切,一向被视作一党。假孕这样厉害的谋算,我实在想不出来她们几人中谁能出这样的主意。”甄嬛说着,眼神一凝,“若非要说,那便曹贵人最有可能。那日,她比平日显然要更活泛些,便是她将带血的亵裤给扯出来的。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平时安静,却也难保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浣碧急道:“那到底是谁要害眉庄小主?”

槿汐道:“自小主得宠后,即便事事低调,为人谦恭,却也无济于事,那些人早视小主如鲠在喉,恨不能除掉。沈答应当时前途一片光明,而小主圣眷优渥…..她们若不先翦除一羽,恐危及自身。”

“皇后此人心机深沉,不止我一开始便遭了她的毒计,昭贵人亦受了她不少算计,我为她拖家中寻产婆一事你们也知道,宫中安排的产婆中有两个婆子被收买,事情败露后现在已经被处死了。而这些事,全由皇后做主,若不是昭贵人机敏提前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甄嬛面色黯然下来,紧接着说:“但证据谈何容易,即便知道又能如何,昭贵人一事,最后也是名不见经传的梁官女子做了替死鬼,眉姐姐一事,干净利落的更是死无对证。”

槿汐微微敛眉,出言猜测:“如此缜密,倒像同一人的手法……”

甄嬛眼神扫过众人一圈,正色道:“眉姐姐那里我还会继续想法子,当务之急,碎玉轩上下里外你们要看严实了,茯苓那样的事吃了一次亏,我也不想再有第二次。景仁宫,我就不再多言,话说到这你们心里想必清楚了,该如何便如何吧,别叫人轻易猜了我们的心思。”

“是,奴婢知道。”听得小主这样说,谁也不敢马虎做事,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那位的景仁宫更是要十足的戒备了。

-

永和宫,敬胜斋。

弘冀裹在层层厚实的衣裳里,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闭眼好睡着。余莺儿小心地抱着他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露出的笑是从未有过的。

苏木轻手轻脚地走进,走到近处才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小主,翊坤宫差人带话了。”

余莺儿神情不变,心中有数,她笃定道:“刘畚死了。”

见小主似乎早有预料丝毫都不意外,苏木更觉她敏锐得吓人,同时心中也有了猜测,她问道:“是小主告知翊坤宫刘畚的消息?”

余莺儿想到什么,唇边的笑意扩大,看着心情上好,她故作玄虚一般的说:“一个不痛不痒的开胃小菜而已。”

这意思,是让她做好准备,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惊喜呢?苏木聚精会神开始琢磨起小主的玲珑心思,每每都要逐步分析小主的一言一行,去想那背后暗藏的深意,要花上许久的时间,可若猜中了,便有种意外的惊喜,觉得十分有趣。

这也变成了主仆二人心照不宣的“小游戏”。

“回内殿,叫卫临和张颜海来,我有事情交代。”余莺儿将襁褓放回床上,动作很轻,并未惊醒孩子,她细心地盖好被子,才抬眼看向苏木,迎上她沉思的眼神笑道:“好戏要开场了。”

“是,奴婢去请。”苏木说,心下也有几分期待,她脚步略快地前往太医院。

余莺儿再看了几眼弘冀便打算回去,见她背影已然远去,门口守着的保姆乳母和宫人这才鱼贯进入,看护六阿哥。这是永和宫的规矩,贵人在何处,何处便不能有任何人近身,必得自觉待在殿外守候,只当自己聋了耳朵瞎了眼睛,除非有特别的吩咐或有客前来,否则也只苏木张颜海几人,才能随意进出。

永和宫,已然被约束管教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