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在一个独栋小楼前停下，邢骁霏一言不发，跟着下了车，又跟着黄淑贞走进厅房，里面陈设简单而干净。
黄淑贞指指木质沙发：“坐吧。”
邢骁霏点点头，坐下，问：“这是香港什么地方？”
“北角。”黄淑贞答。见邢骁霏还在房间里四处张望，她眼波笑盈盈地道：“别看了，这里没别人。
现在，你有什么要问的，我知无不答。不过，我问你。你也要如实回答，同意？”
“嗯，我同意，杰克他还好吧。”
“不用担心，他挺好的，比你好。”
“那就好，聂先生，他人在香港吗？”
“他在香港，给人设计别墅，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嗯？黄小姐你这次怎么这么爽快。”
黄淑贞平静地说：“聂先生是你朋友，他没什么倾向，这我们早就调查过。至于杰克，现在大局已定，没什么价值了。我们还得搭进去一个组员陪他，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意义。”
“好，我相信你。”邢骁霏出了口气，松弛下来，“哎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香港的，不会是偶然碰到的吧。”
“你一下火车就知道了，车站码头机场都有我们的人。还有别的问题吗？”
“嗯，还有，我想问一下，你们花了多大代价买通的周义？”
“100港币，他自己托人找上门来的，按空军安家费给的，可能余汉谋那边还许了他一个少校吧。”
邢骁霏难受地耸了耸鼻子：“当时绑架杰克，是你的主意吗？”
“不是，是郑介民那组人干的。”
“好，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知道，那个在军校宿舍里提醒我杰克有危险的人，是你的手下吗？”
“我不知道这事。”黄淑贞眉尖轻轻一挑：“我会过问一下的，如果得到什么消息，再告诉你。”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邢骁霏抹了抹脸，疲惫道，“我想知道的都问完了。有点累了，能不能在你这沙发上躺会儿。”
“你躺吧，不过躺着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唔。邢越非一边答应，一边毫不客气地躺平了。
黄淑贞眼里泛起一丝笑意：“没输在战场上栽在周义这种小人手里，你这个七进七出的南粤赵子龙，是不是觉得输得很不服气。”
“没有，服气。”邢骁霏闭上眼睛说：“不是服周义，是服你们。你们搞内斗确实很厉害。”
“真的?”
“真的，陈总司令在谋略上不是你们老板对手。”
“那现在呢，你可以考虑带着阿布布，投奔我们了吧。”
“唔，”
“你答应了？真的？”
“唔唔，”
“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我争取不到的话，邢特派员那边也可以。总之，只要你肯过来，都好说。”
“唔唔唔……”邢骁霏含含糊糊地应。
黄淑贞连问几句，听他只是唔唔唔的，探身过去一看，原来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一时不禁有些气恼。
可随即又高兴起来，心想这家伙还蛮相信我的嘛，不然怎么敢一个人在我身边睡大觉，难道他就不怕我把他给……
看着这个胖乎乎的年轻男人，马马虎虎剪得乱七八糟的蘑菇头，那张睡着了还双眉紧锁的脸，黄淑贞忽然有点莫名其妙地心疼。
盯着看了他一会儿，柔声道，“睡吧睡一会儿吧，输的人是陈济棠，不是你邢骁霏。你还是报纸上那个无敌飞将。一身是胆的南粤赵子龙。”
木质的沙发比较硌人，邢骁霏没睡多久就醒了，见黄淑贞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伸了个懒腰，走过去说：“没想到你黄大小姐还会下厨。”
黄淑贞心情很好：“不太会，就冲杯咖啡，弄点三明治，你跑大半天了没吃东西，怕你肚子饿。”
邢骁霏心里有点异样，但没表现出来，狼吞虎咽的坐下，把食物就这样塞进嘴里。黄淑贞就在一旁轻抿着咖啡，看着他吃，邢骁霏吃完：“谢谢你黄小姐，我该走了。”
“好，我开车送你回去。”黄淑贞并不挽留。
邢骁霏也没拒绝，不过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黄淑贞忽然问：“你看见山半腰那栋方方的大别墅了吗？”
“挺大的那个吗？看见了啊。”邢骁霏觉得这不能叫别墅了，它占地很广，外形四四方方，更像一座欧洲的城堡，可四角绿瓦飞檐，红砖砌成的围墙，汉白玉栏杆的回廊，又是纯粹是华夏传统。林木掩映中，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显得非常雅致和漂亮。
“它叫继园，是陈维周在香港的房子。园内有山水亭台和私人泳池，是香港有史来最大的文艺复兴式宫廷大宅。”
“陈维周先生的啊，怪不得这房子挺好看的。”
“这条街有一半，都是陈维周女婿名下的产业，现在你明白了吧，陈家家大业大，就算失利之后，也是体体面面的，所以一旦处于劣势，根本不会选择殊死一搏的。他们也知道，想他们死，对我们而言，其实是很简单的事。”
邢骁霏冲她呲了呲牙，没去反驳。
黄淑贞叫了他的字：“博涵，刚刚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问题。”
“别装傻，陈济棠倒了，你现在，愿意归顺南京吗？”
邢骁霏唔了一声。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博涵，我知道你和陈济棠他们不一样，你的爱国热忱发于内心，我也非常敬佩，但人不能和势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抵抗日本人，去南京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邢骁霏点头道：“是。”
黄淑贞把着方向盘的手轻轻抖了一抖，“什么？你说……那你是答应了？”
邢骁霏唔了一声：“对，我答应了。”
“真的？你真愿意加入果脯空军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爽快，”黄淑贞犹自不敢置信。
邢骁霏看了她一眼，“真的啊，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嘛，陈济棠倒了，加入果脯空军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我觉得你说的没错。”
“啊，你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邢骁霏微微一笑。“就刚才，在你沙发上睡觉的时候。”
黄淑贞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侧过身看着他，激动地说：“但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是怎么想通的。”
“其实也简单，”邢骁霏摸了摸下巴，平静地说：“胡汉贤黄光锐陈卓林丁纪徐都这么选了，论眼光，他们肯定比我更老到吧。论航空报国的决心，他们也坚持很多年，比我就得多，我想，之前是不是我错了……再说，我现在根本也没得选，广东空军不在了，果脯空军就是一个垄断生意。我又何必给自己找别扭。”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太高兴了，博涵。”黄淑贞两只白生生嫩滑滑的胳臂挂上他的脖子，眼波含情流苏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邢骁霏这一刻只觉得眼前这个女特务美得真是不可方物，他嗯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把她软香温玉般的身子揽进怀里。
黄淑贞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博涵，你过来有什么条件吗？”
“没条件，败军之将，还有资格谈条件吗？”邢骁霏苦笑道。
“谈，当然要谈，这种事我见得可太多了，不谈条件才是傻呢，要是别人知道你不提条件，肤浅的人进去就会小瞧你，将来也会排挤你，有些懂的人，又会觉得你自视太高，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所以不但要谈，而且要价越高越好，他们才会越瞧得起你。”
邢骁霏怔住了：“是这样的吗？”
“我知道你胸有凌云之志，那就更得谈条件了，不然去了只是个底层小人物，又何谈实现你的大志。”
黄淑贞附在他耳边柔声劝道，吐气如兰：“你是我的盖世英雄，怎么能总是居于蛆虫之下。”
邢骁霏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化掉了。“好吧，那这件事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就对了呀……虽说现在陈济棠输了，给出的条件不如之前优厚，不过你不一样，你是南粤的无敌飞将，华夏闻名，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去帮你争取，我争不到的话，邢老也可以帮着说说的。”
“好吧，容我想想吧。”邢骁霏低下头，看着她吹弹可破的脸颊，心里一疼，手指轻轻抚摸着她颧骨下面问，“对不起，上次我太冲动了，你这里，后来还疼吗？”
黄淑贞摇摇头，眼睛却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瞳子里深得像深潭。
邢骁霏觉得自己心脏有点漏跳。“淑贞，其实我一直不太敢相信，我长得这么难看，又不讨女人喜欢，可你……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
他一问出口，马上又后悔了，不待她回答，情不自禁的嘴唇已经牢牢地覆盖在她的红唇上。黄淑贞也紧紧地抱住了他，激烈地回吻着。
她的嘴唇细腻而柔软，湿润地微张着，求索着的唇瓣，像是一朵怒放的鲜花，诱惑着蜜蜂采摘她花心里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