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宫灯装点的重山阁,烛光将整个庭院映照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锣鼓震天,丝竹管弦悠扬,高朋满座,喧闹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左成渝一身锦绣华服,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他站在喜堂中央,手中握着一束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身披凤冠霞帔的柳雪芙持着团扇,面容娇柔明艳。
一对璧人对着坐上的左相夫妇拜完高堂,婚宴才刚刚开始。
“左大公子今日大婚,郭某携妻儿祝尔琴瑟和鸣,永结鸾俦。”
广安候郭茂恒年近三十,身姿英武,皮肤黝黑,剑眉微立,颇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杀伐相。
只是如今立在庭院之中,总带着些掩不去的疲惫,看来是被贪污军饷的流言弄得焦头烂额。
今日的婚宴可谓是京都权贵齐聚,顾青芝立在封斩夜身后闻着声音看去,细细打量说话的人。
因为煞气的原因,封斩夜被安排在主家的阁内,落座于左付鸿身侧,更为便于他观察所有宾客的一举一动。
这边郭茂恒直直看着左成渝,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全然没有因拒了他的礼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尴尬。
左成渝也一贯和煦地笑着,揽着郭茂恒的肩膀一口一个“茂恒兄”,显得格外亲热。
两人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似有意无意地瞟过阁内左付鸿处。
待到左成渝被其他人叫走,郭茂恒立在原处,踌躇了片刻,与身边相熟的几人一同端起酒盏往阁中走来。
此时的席面早已喝开,宾客们也都不拘泥于一处,皆是相熟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孩童们也都吃饱喝足,在庭院里追逐玩耍。
左付鸿身侧始终格外热闹,上赶着巴结当朝宰相的人应接不暇,相似的赞扬之词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
自然,也免不了有对封斩夜偷偷打量的视线。
他们说到底还是怕煞气,封斩夜知道,就算是左付鸿对外早已传出过他体内的煞气已被压制的流言,那些人也免不了心头打鼓。
封斩夜被目光盯得有些麻木了,向后靠了靠,偷偷瞄着左付鸿,就见郭茂恒等人已然立在他身侧,一番寒暄之后,几人攀谈起来。
“我等在昭禹驻军时间久,对北漠王庭的近况还算了解一二,左相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此次突然出兵,其中没有那么简单。”
这几人似乎十分坚持自己的政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试图以理说服左付鸿。
坐在一旁的几位老者却一脸笑意阻止:“诶,大喜的日子,几位大人就不要谈论公事了。”
“哈哈,无妨无妨,小郭大人也是直性子,此事搁置太久我与圣上也不好交差,不如今日就在此处说开的好。”
左付鸿和蔼地冲着几个老家伙摆摆手,笑眯眯地将几人请入坐中。
“如今北漠可汗缠绵病榻,其弟完颜敕德代掌王权,冒犯我国边境,想必是为了日后继任可汗之位立威,他既已动手,自然不会随便终止,昭禹仅是边陲贸易小城,伤亡人口还好控制,若是战火延伸至其他城池,只怕边关百姓都要受苦遭殃。”
郭茂恒严肃地阐明现状,说得有理有据,显然的确对北漠的情况十分清楚。
没等左付鸿说话,身边的老者就先摇了摇头:“小郭大人,你站在昭禹百姓的角度去想,出兵讨伐自然无可厚非,只是这其中的牵涉的范围,远比你想象的要广许多。”
这几人自然是左付鸿请来的说客,能入阁内,落座于左付鸿周围的,在朝堂中的官职都在郭茂恒之上,对于此事也有充足的发言权。
话递到嘴边了,左付鸿赞同地点点头:“我等并非有意与小郭大人作对,我虽没有你们了解边境情况,却知道现今国库虽算不得紧张,但依然没到充盈的地步,轻易挑起战事于我们而言绝非易事。”
郭茂恒身后跟着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人,对着左付鸿几人拱了拱手,客气地回答:“军饷方面左相大人不必太过担忧,郭大人于昭禹塞外领兵数年,许多东西都可自给自足,中书省只需向镇北军队拨款万两,便可保证能把昭禹一举夺回。”
左付鸿悠哉的叹了口气:“万两白银,谈何容易?”
郭茂恒皱起眉头,凶厉地攥起拳头砸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音:“难道在左相大人眼中,边关百姓的命还比不得国库的几两白银重要吗?”
阁内闹出的动静连外面的人都惊动了,数双眼睛好奇地朝这里望过来,想看看阁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放肆!广安侯,这里可是相府,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镇北将军撒野!”
一名老者厉声喝道,站起来点指着郭茂恒的鼻子威胁。
眼看他身后的几个朝臣微微沉下脸去,左付鸿状似为难的两头安抚,老者才坐下。
“好了好了,为人臣子的,既要揣度圣上心思,又要体察民情,本就不易,今日是我儿喜宴,诸位可不要起什么争执,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几人也并不想落个大闹相府婚宴的名声,稍微敛了敛神情,互相递了眼色。
“罢了,想来此事的定夺仍需时间,今日是下官唐突,还请左相大人恕罪。”
郭茂恒似乎不打算再将话题继续下去,恭恭敬敬地对左相见了礼,起身就打算与几人一同离开。
左付鸿却突然开口道:“小郭大人别急着走,既然如今圣上心思未明,若想对此心中有些数,或许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郭茂恒来了兴致,坐回席面上道:“左相大人请讲。”
“圣上的心思我们虽不能妄加揣度,但父子连心,正好端王今日也在,听听他的想法作为参考也是好的。”
左付鸿嘴上说着,暗中朝封斩夜递了个眼神。
原本几人谁都没把坐在左付鸿身旁的封斩夜放在眼里,甚至连招呼都不曾打,被这么提及,众人才将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顾青芝心下冷笑,左付鸿私下何曾用如此敬重的话语对封斩夜说过话?
他不过是操纵着封斩夜这个傀儡,背下这口妄揣圣意的黑锅,并且将自己与他之间确有关联坐实罢了。
至于是否是扶持,又是否加入夺嫡的权势之争,全凭他们去猜测,反正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绝不会是他。
封斩夜攥了攥拳,微微颔首,再抬起头,俨然脸上挂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暗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郭茂恒,一字一句。
“我与老师的看法一致,如今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