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紫耐心听莫雪蕙娓娓道来烦心事,期间没有打断一声。
莫雪蕙话音一落,这才淡淡吐字,问:“完了吗?”
“嗯。”莫雪蕙随意不放在心上说了句,又去看她的女儿,自顾自低喃,语气难掩失落,“你能怎么样?你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孩呀。”
陈十紫嘴角慢慢噙起一抹察觉不出的寒笑,面上尽显温和。
好着的左手缓缓捏住棒球夹克式皮衣的银色金属圆扣,扣住最中心一个,动作慢条斯理。
“姐姐,不如你带我去你说的那个酒吧看看吧。”
莫雪蕙觉得面前娇小的女孩无害的有些诡异,表情纯的有些异常。
正常情况下不都得安慰人几下,同情怜悯一下吗?再不济骂骂人也好呀。
太太太太……
不对劲了。
心提了一点。
她是脑子抽了。
跟这小孩说这干嘛。
能干嘛!
“你去能有什么用?你看你这小胳膊小腿,手还受伤了,你会打架吗?我前任和我老公不知道都打了多少回了,有什么用啊,事情该烂还是烂,我就不该找个男人结婚,当初就该一个人去做个试管……”语气逐渐幽怨。
“好了,姐姐,快带我去吧,我还没去过酒吧呢。”
陈十紫捉上莫雪蕙胳膊,开始轻轻摇晃,带着小孩撒娇的哀求。
莫雪蕙瞬间就心软了。
这小女孩本身她就挺喜欢,露出这副面容确实温软可爱,想让人一口吞了。
她感到烦闷的心都被渐渐撩拨起来,不由咽了咽口水,“好吧,其实你去也没用,但也可以带你去看看这些人嘴脸,以后找对象不管男的女的都擦亮眼睛!”
陈十紫低眸,扬起安静浅笑,“姐姐忘了,我说过的,我只喜欢那一个人,她是一顶一的好。”
莫雪蕙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堵塞。
好吧……
她就是被美色和眼前多变娇软的人蛊惑了,嫉妒了……
算了,这丫头状态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阵,不管了,先当朋友处吧。
……
***
出租车里,黑暗的车厢内,莫雪蕙小心抱着孩子,观察到陈十紫柔美乖顺的面容笼在一片黑暗当中,又一声不吭,沉寂如不存在一般,心莫名有些忐忑。
“小紫,你待会儿别乱来啊,那酒吧是她开的,她要跟我老公闹就随便她的,反正是她辜负我的,遭几顿打,算是利息!”
“你老公呢?他现在对你态度怎样?”陈十紫忽然冷静开口。
莫雪蕙嗤了一声。
“他能怎么样啊,我跟他谈恋爱之前他就知道我前任身份,还说女的总比男的好,现在生了孩子生气起来翻旧账都不带把门的,等孩子大了,我就离婚!”语气逐渐怨恨。
“你赌气说的,还是认真的?”陈十紫在黑夜中扬眉。
“认真的!我还能赌气怎样!要不是抚养权难争,我早跟他掰了,我怀疑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搞一起了,有天我在他衣服上看到了口红印子。”
“哦?这样吗?”
……
***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终于到了两站路外,慢慢停在一家女性酒吧门口。
莫雪蕙熟练扫码付款,陈十紫开车门下去,礼貌先帮莫雪蕙把孩子抱出来,待其出来又将宝宝归还,习惯去车后门取折叠起来的婴儿车。
莫雪蕙看在眼里,眼睫渐渐垂下,“记住,待会儿不要乱冲动。”
“知道。”
两字毫无痕迹消融于寒冷的夜风之中。
陈十紫推着婴儿车,两人缓缓朝灯光暧昧昏暗的酒吧走去……
***
酒吧里,一个黄色短发的30多岁女人在收银台边站着,五官锐利,神色低迷冷漠。
“您好,欢迎光临。”
童瑞抬起头,就看到昔日的女友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都有些化解不开。
“请问您想要点什么?这是菜单。”
童瑞盖住眼皮,眼底一片无情,好像不认识一样。
莫雪蕙瞳孔骤然一晃,心狠狠被扎了一下,牙齿渐渐狠咬。
半天,扭头抓住陈十紫手腕上的皮衣,“小紫,看完了吗?”
神情有些冷肃,“我们走吧。”
感觉到莫雪蕙手在抖,陈十紫反手握了下,微微扬笑。
“姐姐,我想喝东西,你能请我喝吗?”软软的左手手指扒拉过来菜单,“姐姐,我要喝加冰块的雪碧,你给自己选吧。”
脸上的笑恬静的像一个被家长带出来吃饭的孩子。
“别闹——”莫雪蕙压低声音,眼睛睁大,严厉看陈十紫,“快走了!我不想跟你闹。”
“姐姐不想待吗?”陈十紫微微歪头,眼神懵懂如羔羊,“那你去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喝杯雪碧就出来。”
她朝吧台前走深了一步,耐心看着酒水菜单,神情认真,任何人都闯不进她的世界里。
莫雪蕙恼,咬紧牙,“你不走,我走!”
“嗯,好。”
***
吧!
酒吧的玻璃门缓缓合上,陈十紫这才抬起眸。
脸上的神情一瞬换上寒入骨髓的阴冷。
余光朝门口推着婴儿车、挣扎等她的女人淡淡扫过,阴戾盯视高她一头的黄发童瑞,像是把两枚锈铁钉用锤子锤进了童瑞瞳孔。
后者心底恶寒一阵。
就见面前的少女两片红唇如曼珠沙华阴森翕张,吐出鬼气森森几句:
“你想干什么?她结婚了,你动不动去刺激她老公,是想毁了她家庭吗?”
“啊?”陈十紫幽森的语气逐渐加深。
柔软无害的嫣红唇舌里,吐出的低沉话语近乎切齿,虽低沉,却让人莫名脊背发麻。
童瑞愣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并不惧。
低迷的英气五官瞬间冷酷张扬。
“你谁呀?我这酒吧,不点东西就赶紧滚。”
“加冰雪碧,耳朵聋了吗?”陈十紫极缓极沉道。
眸色也逐渐爬满如黑水深潭般的阴沉幽暗,语气越发深重:“我点了,现在给我做。”
“傻逼吧!成年了吗?要喝雪碧去便利店买!我这酒吧!!”
“不做——是吗?”
陈十紫低眸,盖住外泄的情绪,嘴角如蚕丝一般毫无痕迹勾起。
童瑞从这张清秀的脸上感到瘆人和冷,心中顿时警铃大震,不敢放松一刻。
压抑、幽暗的气氛在吧台一圈浓缩,凝结。
忽然!
砰!!!
一声,电光火石间,谁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爆炸般的巨响自吧台激荡。
“啊!!!”有客人尖叫出声。
登时就看到灯光下白色的透明玻璃渣子四处狂溅。
像艺术广告一样,晶莹锋利的玻璃碎片闪出钻石般的火彩碎光。
美的惊心又动魄。
童瑞须臾晃身闪开,手却还是被擦出了血。
“神经病吧你!!!”火山爆发般喷吼。
面前半个胳膊之遥的160少女,手握调酒用的那瓶伏特加瓶嘴,在高速喷溅的玻璃碎片和酒渍中闪都不闪一下。
只用胳膊不疾不徐挡住脸颊。
一瞬间,陈十紫身上的黑色皮衣被刮的全是口子,耳朵也骤然被削喷出了血。
缠着绷带的右手也一瞬又被割伤。
哗啦啦一长串白色纱布在浓郁的酒精中阴森荡下,露出那只白骨森森且碘伏药膏涂满残忍的伤手。
“你——”
酒吧里的女性顾客不禁倒吸凉气,童瑞也噎住,喉咙好像生吞了鸡蛋。
太快了!
没有一点预兆。
就砰抄起瓶子砸了……
这——
谁呀这……
陈十紫的胳膊在连绵嘶声中缓缓从脸上垂下,手腕轻抹了下耳轮上流淌的温热液体。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反感、不舒服。
不喜欢流血。
烦。
平静幽暗的眼底浮出厌烦,再看向惹她生气这“罪魁祸首”,神色上的冷戾渐渐化为一汪平静幽潭。
“我不喜欢说第二遍,再去骚扰她一次,你掂量掂量。”
语气好像是在跟老师商量1+1等于几。
童瑞惊了。
嘴巴半天都合不上。
莫雪蕙从哪儿认识的疯子……
“结账,伏特加、医药费、卫生打扫费——”陈十紫朝惊愣的童瑞看去一眼,毫无情绪,“算。”
童瑞噎住。
不禁吞下疯狂分泌的口水。
面前这疯子耳朵滴着哗啦啦的血,却毫不在意,只兀自去缠手上黄一片红一片的旧长纱布。
陈十紫缠着缠着,忽然转身。
所有客人都吓呆了,心一提。
只见吧台边的“恐怖”小女孩朝她们鞠了一躬,极其礼貌乖巧道:“抱歉,打搅到大家了,请海涵。”
酒吧里全部人愣到回不来神。
这——
怎么回事儿啊这……
***
西边最深处那一桌的黑西装客人幽幽将两条修长的腿搭在一起,目光从黑暗中缓慢朝吧台窥视,嘴角慢慢噙起一个冷血又好奇的弧度。
莫雪蕙猛然抱着孩子推门进来。
看到当下场面,愣了,不敢上前。
见陈十紫耳朵浓血滴嗒嘀嗒淌个不停,新买的黑色皮衣也被划的破破烂烂,莫雪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颤着声不敢相信。
“妈呀!!我的乖娃娃!你这是不要命了!”
眼底的恐惧和担忧一瞬齐齐暴涨。
赶紧抱着孩子去了最近一桌客人跟前,着急忙慌:“抱歉,帮我看下孩子。”
扔了娃就快步追上去看陈十紫伤势,腿肚子却颤的连走路都走不稳。
“小紫,没事吧,,我,,我,,我们赶紧去医院……”走近看清陈十紫身上的惨烈情况,莫雪蕙瞠目结舌,心提在嗓子眼,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一直在惊颤,“我的姐呀!你真是要……”
齿关咬紧,发出连绵不忍嘶声:“赶紧走!去医院!!”
她狠狠瞪了眼童瑞,一时怒上心头,愤然咆哮:“你跟她闹什么!!!她就一小孩,她几岁!你几岁!!”
字字振聋发聩,恨道:“害我还害的不够惨——”
“我——”童瑞语塞,目光充满想要辩解的欲望,所有的话在视线接触到陈十紫那一刻堪堪被堵住。
陈十紫缓缓眨了两下眼,喘匀气,不消片刻,像是老式电视机转动开关换台一样,又一瞬变成那个乖巧温顺的女孩。
扯出一抹安慰的笑,软下声道:“姐姐,我没事,不疼,我要去医院,你把宝宝抱回家吧。”
神色宁静。
扭过头,对上童瑞又是一脸冷酷。
表情堪比川剧变脸,两片红唇瞬间映上凛冬寒霜,眼神冽如冰锥,只沉沉吐出冰冷两字,“算、账。”
而后,又缓缓补充二字,“人、渣。”
“还闹!”莫雪蕙冲宛若神经病一样的陈十紫喊了一句,喝斥:“赶紧走!”
“你这小孩!一点也不听话!!把自己当神了!!!谁要你管我的事啊!!!我怎么还你啊!!!”
陈十紫扭头,小脸上扬起温柔浅笑,抓住莫雪蕙胳膊,非常温顺认真:“姐姐,这是我还你的。你是好人,我说过了。”
“头有点晕,我先走了。”陈十紫摁了摁发昏的太阳穴。
又看向吧台后的童瑞,淡声:“欸,今天算好,明天我给你结。”
惨烈、充满血气的黑色娇小背影如寒风里的一片雪花,凛冽又松软洁白。
陈十紫拔步朝外走去,只丢下莫雪蕙一人在原地怔怔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