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天儿还大亮着,夏凤朗就回到警察局,一进办公室就嚷嚷着让郑茂找蜂蜜冲水喝。那杯齁儿老贵还苦吧唧唧的东西,还没有中药汤好喝,警长苦着脸说下回就是不要钱请他去他都不去,那破玩意儿比咱们的豆汁儿可差远了。
“魏老夫人那儿访的怎么样?”喝了一通水之后,夏凤朗就问郑茂。
“没有太大的消息,老夫人一点儿精气神儿都没有了,说话都费劲,说一句哭三回,我也不能催,就得听着。大体是这么回事儿,南洋内位姓崔,叫崔向文,以前演过电影,签的是洋人的电影公司,发展的好好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模样儿就奔了南洋。据说到了那边儿也没改行,做的也是电影,不过人家这次是转悠到幕后,不用下场干活了。这次回来说是返乡祭祖,到了北平之后,跟魏远接触的次数不少,不说天天见面也差不多。可魏远出事儿了,崔向文却也见不着人影了,到底回没回南洋,魏老夫人也不清楚。”
听了郑茂的话,夏凤朗点点头,把所有人叫过来开始分派任务。
警长把人分成两队,第一队吴清闲带人去远东饭店,到了那儿千万不能漏掉任何人,崔向文这次回来,一准儿不是独自一个人。
然后夏凤朗亲自带着人,奔了王府井大街上的“西洋琴行”。在车上,任千里又犯了猴急脾气,追着问警长在咖啡馆都扫听着什么重要消息了。夏凤朗笑笑,这次没憋着,转过身子跟众人说了经过。
见着真正的乔岚芷,夏凤朗才知道,原来严瑛跟她的长相并不是十分相像,只是这位大小姐的照片出现在报纸上的次数本来也不多,还都是远景,所以只是看了个轮廓,加上跟严瑛的年纪和个头儿相近,再那么一捯饬,也就难辨真假了。因为时间不多,所以几个人没多寒暄,直接就奔了主题。乔岚芷拿出自己画的那张口琴素描,夏凤朗把买的那支比对了一下,马上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咱们平常都不太注意,其实现在的好多货品都有批号,就是那一批的编号,口琴也不例外……”夏凤朗说着,拿出口琴和素描画递给任千里又说:“你看,画上的口琴和我买的那支,批号是一样的,都是SE,说明是同一批生产出来的货品。但乔小姐画的那张,却在另一侧多出来一串编号,是S.w.w011。关键的信息就是这个,你们当时可能都没注意,看看这张照片……”说到这儿,夏凤朗掏出一张照片,照的正是六国饭店后边被调换的窨井盖,上面的编号同样是S.w.w011。
“这是什么情况……”任千里看着照片说:“这块儿窨井盖是北平市政公所的,上边还有别的洋文,看不懂啊!”
“洋文的意思我问了,是用来区分井盖儿下边都是什么设施的,有污水、给水,你看到的这个是浅层地下水的意思,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Sww011,为什么琴行会给魏远买的那支口琴特意刻上别的编号,我推测就是为了方便寻找某一个地点。那这个地点在哪儿呢?就是这块儿窨井盖出现的地方。所以,费了好大劲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他们也要把这块儿带着编号的窨井盖调换过来。因为六国饭店周围那些带着‘使馆界基础事务公署’字样的井盖儿没有数字编号,铸的都是同样的洋文,不好区分。所以Sww011所在的位置,就是最合适的位置。”
“那他们找这个位置要干嘛呢?”
夏凤朗点着根儿烟,脸色凝重地说:“弄得这么隐秘,我估计不是小事儿,闹不好牵连着好多人命呐!吴科长跟我透漏了一消息,下礼拜日,六国饭店要接待一场多国富商自发举行的私人酒会,去的都是钱多的直发愁的主儿,而且里边好些人跟本国政界和军界都有搂脖子抱腰的交情。最让人觉得不对的是,这场酒会的举行地点就在一楼宴会大厅,Sww011那块儿窨井盖下边有一段儿管道是通过宴会大厅舞池的。你们想想,到了吃饱喝足开始嘭恰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跑池子里去了,要是内会儿在下边动点儿什么手脚,那些富商就是崩破一点皮儿,租界这边也跟北平完不了啊!你们甭看平常中国人到这儿来一趟都费劲,任嘛说了不算,可真要是出了事儿,这帮孙子可就有话说了……”
“诶呦喂,还真是,这帮孙子不会是想埋炸弹吧?您不是说过嘛,皇姑屯那档子事情就是一日本娘们儿寻的消息,把炸弹埋的那叫一个正道儿。”任千里嚷嚷着说。
“答案马上就有了,前边就是琴行,带上家伙,准备干活!”夏凤朗扔掉烟头儿,把手枪掏出来在手里掂了掂。
等到警队十几个人冲开琴行大门,把那些人齐刷刷堵在二楼的时候,用吴清闲的话说就是“郑茂在远东饭店一准儿扑了个空,这帮子特务全让咱们一网给收了。”
回到警局,所有人立马儿都忙活开了,把审讯室给占的一间没剩。
夏凤朗直接审的崔向文,这位先生其实夏凤朗见过,正是买口琴那天在琴行遇见的那二位其中一个,和他在一起的内位年轻的今儿也给收进来了。看来都不用问,西洋琴行肯定就是这伙人的联络点。这位先生把车票都买好了,他负责把准确位置找到,炸弹准备好,下礼拜的粗重活儿就交给上级派过来的人干,人家拍拍屁股后儿一早就准备撤退了,可哪知道,就差这一哆嗦,到底还是马失前蹄,弄了个嘴啃泥。
最初他还扛着,只说自己是合法商人,还是侨民,你能把我怎么样?
夏凤朗笑笑,说:“崔先生,我这儿还真没有烧红的烙铁,那玩意儿忒粗鲁,但有的是比烙铁还让你难受的东西,你要是扛,咱们就挨着样儿的试试……要不价先过个电尝尝?”
警长还真不是开玩笑,跟任千里努努嘴,内伙计立马就去准备了,没两分钟就跑回来说,都齐了,头儿,连狼牙鞭都准备好了,抽一下就带下一条子肉来,犇儿痛快!甭管嘴多硬的人物,跟咱这儿就没有扛过去半宿的。
就这么一顿咋呼,把崔向文弄了个晕头转向,还没等过热堂,两条腿就比面条还软了,把知道那点事儿全都掏出来给了官爷了。
事情跟夏凤朗他们推测的一样,这伙子特务从南洋过来,就是想找这个大麻烦的。崔向文在南洋没动身的时候就盘算好了,这次回来一定要找熟人,那样的话行动就方便了不少。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自己竟然有一儿子!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这位崔先生不愧是演过电影的人,把父子相见的感情戏演的那叫一真实,连他自己都差点儿相信了。
魏远结婚的前一天,他没收到请客条,就觉着有些奇怪,心想这小子办事还算靠谱儿啊,好多联络的事儿,他都听话照办了,可这会儿怎么没了消息呢?那天晚上十一点多钟,他带着那个年轻人一起去找魏远,刚到门口就看见房门是虚掩着的,俩人进屋一瞧,都傻眼了。要说心疼,崔向文交代说倒谈不上,那会儿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六国饭店出了这么一事儿,会不会影响那些有钱人的心情,酒会取消了可就坐蜡了。俩人一商量,说甭管怎么回事儿,趁着没人发现,抛尸吧!正好套房也在011井盖儿的上边,往下一出溜就成了。
等到操作的时候,崔向文就发愁了,这还真是一不好干的活儿。套房的窗户是双层的,外层玻璃窗向外开,打开就行了,可里边的木头百叶窗是朝里开的,还带弹力,手一松自动就关上了,劲儿还犇儿大。这得亏是来了俩人,一个人还真不好摆弄。因为魏远本来就人高马大,还随了崔向文一个毛病,就是探肩膀,死了以后更是弯的厉害,跟对儿虾似的,实在是不好下手。
后来,跟班儿的年轻人从车里拿来麻绳,把魏远捆好,崔向文扶着百叶窗,另一个把魏远大头朝下就给顺出去了。然后连现场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赶紧跑下楼,把尸体塞进窨井,又把早就勘察好的窨井盖儿做了调换,这才算齐活。他们幸好下楼及时,要不然,就得碰见后半夜再次返回饭店的魏尔正。
说到这儿,夏凤朗才算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觉着那扇窗子有毛病,原来就是百叶窗带弹力的事儿,从那儿抛尸,必须是两个人,要不然实在是不好操作。窗子两边空荡荡的,连系绳子的地儿都没有,只能俩人配合才行。那会儿自己脑子都锈住了,这么简单的事儿愣是没想到。
全部审完以后,夏凤朗让崔向文联系南洋那边,上报说行动一切正常,然后才让警员化妆成琴行伙计,在那儿蹲守。又连夜联系了使馆区,派去好些警员轮流值守,专门等着那边过来装炸弹的人,那边一动,这边就收网,一个不留。
所有事情办好以后,夏凤朗才打着哈欠坐下,踏踏实实泡了壶茶,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歇了还没一刻钟,任千里就拎着早点进来了,招呼着大伙儿吃饭。
夏凤朗随便吃了点儿,就又把眼睛闭上,一副没有精气神儿的样子。任千里嚼着油条凑过来说:“怎么了头儿?还想内案子呐?要说起来呀也不怪您不高兴,我想想都生气,好好的中国人,非得跑外边当什么特务去,当了也就当了,跟外人逞能去啊!还他娘的跑回来祸害自己人!”
“这事儿也不光是他们一伙儿……”夏凤朗睁开眼睛直起腰板说:“我跟你说那个川岛芳子,其实也不是日本人。她原本是前清肃亲王善耆的第十四个女儿,原名叫显玗。大清刚灭那会儿,善耆不死心,想借日本人的力量复国,就把显玗过继给一个叫川岛浪速的日本人做养女,改名叫川岛芳子。她做那些事儿说起来更气人,还别细说,细说的话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
“唉,真不知道这帮子人是怎么想的。可要是说回到这案子里,我觉着魏尔正先生可够冤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不说,还蒙在鼓里好些年,到最后手上还沾上人命蹲了大牢,哪儿说理去?”吴清闲在一边也叨念着。
“说魏尔正是最冤的还谈不上,你说乔岚芷乔小姐人家招谁惹谁了,年纪轻轻的弄这么一糟心事儿,五年都缓不过来。旁的不说,这下仨月都不敢出门儿,外边那些记者都红了眼了,守着人家乔府撵都撵不走……”郑茂边喝茶边说。
听了这几个人的话,夏凤朗站起身,苦着脸跟他们说:“要是这么说,咱们也够冤的,弄了一这么挠头操心的案子不说,连那十把绍尔1913也吹了,你们说冤不冤?……”
“唉,说起来还真是咱们最冤,招谁惹谁了,您说...”
几个人聊完就各回各家了,于是小说就结尾了,哈哈哈哈。
(第十六案结案,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