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夏凤朗的话,任千里又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喝了一大口茶水才说:“我还真没成想水这么深,那……头儿,咱下一步怎么走?这事儿还得尽快,要不价别的活儿一旦找来,咱就不好伸手了。”
夏凤朗点点头说:“我想了想,还得从根儿上找线索,‘西洋琴行’我已经派人守着了,那儿不用着急。下午先去魏老先生那儿,聊完马上奔德胜门,找真正的乔岚芷去。说句不长进的话,力气用到了事情没办成,那是我能水儿不够,可至少能在局长那儿有个交代。”
就这么着,俩人匆匆吃了口中饭,又顶着大太阳钻进蒸笼似的汽车里干活儿去了,可还没等开出警局大院,夏凤朗就改了主意。
“不成,这事儿不能按正常路数走,既然水这么深,还有一假冒的乔大小姐,正面找到的线索就真假难辨,不光耽误功夫也太费脑子……”夏凤朗抱着肩膀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任千里转脸瞧瞧,很默契地放慢了车速,等着警长拿主意。果然,他猜得犇儿准,夏凤朗接着就说:“老任,甭找老魏先生了,咱还是六国饭店,在套房里较劲怎么着也比跟老阳儿底下冒油舒服。乔岚芷小姐的事儿,看来要麻烦麻烦吴科长了,都是京城名媛,接触起来容易一些。”
“得嘞,您坐稳喽,车轮子转起来咱这就走着……”任千里答应一声,大脚油门直接奔了东交民巷。
俩人进了套房就把那身培罗蒙定制的礼服挂在衣架上,夏凤朗摸着下巴颏左一圈儿右一圈儿地开始转悠,停下脚步的时候,又把领结摘下来不错眼珠儿地端详了半晌。任千里插不上话,只能从抽屉里拿出饭店提供的便笺纸跟那儿琢磨。
“瞧什么呢?”正出神间,夏凤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身后,冷不丁一说话把他给吓了一跳。
“诶呦喂,头儿,好在是大白天的,这要是夜里,我都得吓背过气去,屋里地毯犇儿厚,走路一点儿脚步声都听不见……”任千里长出一口气又接着说:“我这儿正琢磨着,您说……这桌子上和抽屉里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东西呀?”
夏凤朗笑笑,接过便笺纸翻了翻才说:“少了墨水笔和墨水瓶,既然有便笺纸,饭店就得准备写字用的东西。”
“您说的太对了,像这种洋人开的大饭店,用的笔都是墨水笔,没有这东西,准备便笺纸干嘛?总不能咬破中指写字儿吧?”
“老任你算立了一功,破案这事儿,现场必须得走上几趟才成,上午咱就把这个漏了。这样儿,你去找经理确认一下,心里就有底了。”
不到十分钟任千里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西服革履的人,打眼一瞧就是管事儿的,手里还拿着几样儿东西。
“头儿,这位是密……密斯特万,万先生,这儿的经理,主管客房设施,我刚才跟万经理确认了,六国饭店所有的客房都配有便笺纸和墨水笔墨水瓶……您瞧这个,万经理,烦劳您……”任千里侧过身子伸手请万经理。
“您别客气,能为长官效劳是万某的荣幸,您上眼……”万经理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说:“这是饭店统一配置的拜罗德牌儿自来墨水笔,墨水也是一样的牌子,每间客房都有,美国货,号称万年笔,这是他们公司的广告,我一并带来了,您看看有没有用处。”
夏凤朗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最新的《良友》画报,刚好翻到的那页正是这款笔的广告:永远保用,完备、美丽、坚固,三宜便主义。电话:北 六七二八号,拜罗德自来墨水笔公司。
“永远保用!够结实的……”夏凤朗把画报还给经理,想了想问道:“万经理,饭店配置的这种笔,客人退房以后,可以带走吗?”
“这个是不行的。因为一来是方便留给下一位房客使用,还有就是……这款笔价值不菲,来一位就带走一支可不成。说起来惭愧,这间套房魏家包了一个月,可也是我们疏忽,要不是您二位细心提醒,我们还不知道少了东西。可能是客人有用处,又一时寻不着,才带走的吧。能在六国饭店住宿的客人,肯定不会占这种小便宜的。”万经理笑笑说。
客客气气地把经理送走,夏凤朗又走回到桌边,看着任千里说:“经理说的虽然也在理,可他没想到一点,这种水笔抽足了墨水能用上好几天,要是有用,带着笔就行了,不至于把墨水瓶也带走吧!还有一点,完全是我的猜测……”说到这儿,夏凤朗的脸色凝重起来,慢悠悠地低声道:“你看这支笔,就跟广告里说的,万年笔永久保用,虽说有些个夸张,可质量确实好,掂量着分量全能感觉出结实来。你说……这东西会不会被人当做凶器使唤呢?刚才我仔细观察了燕尾服的领结,系的很仓促。我们现在可不可以这么想,有人用水笔捅了魏远,再用领结擦拭血迹,处理现场的时候换上了黑色领结……”
“倒是有您这么一说,这笔完全能当凶器用了。要按照您推出来的这个路数往下说,那就是仓促间决定杀人或者失手伤人,而且凶手还不是惯犯,一新手儿,办完事儿慌了,要不然就不会留下领结这么一个漏洞,收拾完现场,弄这么一黑的干嘛?还不如没有呐。”任千里四下看看又说:“可还有一样儿,要是把魏远在这房间里给杀了,尸体是怎么运出去的?婚礼当天酒店里客人可不少,还有其他房客跟侍应,把那么一大高个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去,可不容易。要是藏在房间里,就这大热的天儿,早就臭出三里地去了……”
听完任千里的话,夏凤朗没吭声,背着手走到窗前,推开百叶窗看了会儿才说:“这就一猜想,如果是真的,现场的血应该不会特多,领结就能擦拭干净。要是从命案的角度分析现在这个现场,我跟你得出的结论完全相反,凶手应该没杀过人是对的,但绝对不是冲动杀人,心里八成儿是早就有念想儿了,杀了人以后他肯定没慌,而且非常冷静的把现场做了处理,燕尾服上的黑色领结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他收住话头儿,把身子探出窗外,上下左右踅摸了一会儿,然后关好外层窗子,用脚蹭了蹭木质地板,又走到中间厚厚的地毯上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站起身就开始不停地走营儿,边走边低着头嘀咕,也不知道是跟任千里说话还是自己叨念:“这间套房我越看越觉得哪儿不对,可就是逮不着影儿。现在只能用排除法,一寸一寸搜索,至于尸体嘛……也未准就是魏远的,千万别固化,要是命案的话,魏远被杀和魏远杀人都有可能,只能依靠搜索之后的线索了,干活吧干活吧,为了几把德国绍尔我也是拼了老命喽!希望是我猜错了,不是命案最好。”
任千里在旁边听得直咔吧眼睛,愣是没接住下茬儿。直到夏凤朗蹲下身子在地毯上开始踅摸的时候,他才也撅着屁股跟着找起来。
“刚才你也说了,这地毯犇儿厚实,走路都听不见响动,要是在这上边下手,就算人砸地上外头和楼下都发觉不了,别光顾着找血迹,兹要是不属于地毯上的,都算!”夏凤朗头也不抬地说。
俩人猫着腰忙活了半个多钟头,也没找出什么头绪,这倒霉地毯的图案还是繁花蝴蝶图,颜色齁儿老多的,眼都看花了。任千里一屁股坐到地板上,用手捶着腰说:“我这老腰哦,头儿啊,咱出的汗一点儿都不比在老阳儿底下出的少,关键是任嘛也没找见啊!”
“别着急,这是细活儿……”夏凤朗不急不躁,鼻尖儿都快贴到地毯上了。“织地毯需要的耐心烦儿更磨人,绕线栓扣儿,工人们的行话叫‘栓头’,然后再用棉纱过纬,就这么一张地毯,栓头儿就要四万七千多头儿,咱们费这点子事儿算什么。等等嘿,有了……”
任千里一翻身就蹦起来了,赶紧贴近夏凤朗,看见他用指尖从一朵蓝色的小花儿里沾起一小片儿东西,比米粒儿大点儿有限,金灿灿的。“这是什么小玩意儿,好像是金的……”
“把墨水笔拿过来比对一下。”夏凤朗盯着东西说。
等任千里把笔拿过来拔掉笔帽儿那么一瞧,俩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东西的名字:笔尖儿!
“严格说,是笔尖儿残片。”夏凤朗缓缓站起身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