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两个世界,应该很难隔空产生联系吧?”
晁亮将目光从桑杞身上挪开,转而投向一眼望不到底的黑色深空,听不出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桑杞许诺:
“会很难。但如果我回去,我一定会找到办法,一定,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只要记住我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两个世界的。”
他没有回答桑杞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的是在波罗海世界里的朋友们,能不能等到他找到方法的那一天。这里的时间流逝得远比现实世界要快,可能几年之后回到现实世界依然是那个盛夏的下午,而桑杞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好,我相信你。”
在月亮的见证下,不需要拉钩上吊,两个人完成了这个不着边际的约定。
“你出来也有一阵子了,我们回去吧,就因为这身衣服吗?没关系,恢复属性的事情,你可以慢慢考虑,我随时待命。”
晁亮语气轻松,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转身站在桑杞的斜前方,做出要将她拉起来的动作,桑杞完全没有借他的力气,自己一个弹射起身,恢复了平日傲娇逞强的语气:
“才不是因为这身衣服呢,走!回去!”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马路,回到了咖啡店里,此时店里已经接近打烊的时间,下午前来参加活动的宾客们也几乎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两个还沉浸在聊天中的人。
“我去卫生间洗个手。”晁亮已经十分习惯地跟桑杞打个招呼再离开。
咖啡店的洗手间坐落在店的最深处,需要穿过整个大堂,路过一排靠边的单人桌,以及那个迎来送往的包厢。
他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流下,冲击着洗手池的陶瓷壁,却无法掩盖从厕所里传来的讨论的声音:
“你看没看今天来的有一个女的,穿得跟个鸡似的。”
“哎呦!你还说呢,我一眼就看见她了,一瞧见她就觉得贼晦气。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别看她穿的恶心,你是没看她那妆容和表情,真他妈骚啊。”
“哈哈哈是吧!你也觉得吧!真是奇了怪了,长那么丑,又瘦又黑,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没过什么好日子,出来拉生意了吧?丑就算了,看她那表情又傲慢,估计吃她妈姨妈血盖浇饭长大的。”
“哈哈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毒?”
“害,最近打游戏看到骂人的话多了去了!”
“好啊,你小子打游戏又不带我!”
“…”
他们讨论的声音尖锐刺耳,无礼又轻浮,污言秽语充斥着他们的对话,简直比厕所里的东西还脏。
晁亮的手悬在水注下,听得心头血肉横飞,怒气直冲天灵盖,这哗啦啦的水最应该洗的是他的耳朵。他恨不得立即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要看这样恶心的话是从什么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只不过他没有这么做,晁亮回过头,穿过通向厕所的小道,看向坐在大堂里拖着下巴喝饮料的桑杞。她看起来那么泰然自若,又何必让她知道这些污言秽语的存在。
可转念又一想,这一整个下午,桑杞想必早就已经听到了类似的攻击的话吧,她暗自离开,躲出去透口气,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些话早就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晁亮的胸口止不住的起伏,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不会做出让场面失控的行为,他抿紧嘴唇,按下水龙头,给了厕所方向一个冰冷厌恶的表情,随后快步朝着桑杞走过去。
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这几十米的距离足够让所有与桑杞有关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过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刷过。
初见时地铁上善意叫醒自己留下的单薄身影,面对面一起吃饭时酣畅淋漓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的笑靥,被别人恶意伤害后依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在所有困难前都用瘦小的肩膀冲出一条可走之路……
晁亮心里拿定了主意,他径直冲到桑杞面前,双手一把撑在桌子上,震得桑杞不明所以。
“我决定了!”
“啊?”桑杞扑闪着懵懂的眼睛,“决定啥?”
“我决定了,我要恢复你所有被缴销的属性,所有,一个也不落。”
“不是…你等等…”
“没有不是,没有等等,除非你言辞拒绝,不然就算是现在许可局出现在门口,我也必须要做。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也可以给你我的理由,因为我觉得你值得。
你值得拥有的不只是拥有某项具体的事物,而是你值得拥有一切的可能。所以,听我的。”
晁亮几乎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听我的”这样的字眼,即使是过去对午绘晴也没有说过,因为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他需要对听从他之后发生的事情负责,而晁亮生平最避免的就是介入别人的命运,对别人的命运负责。
但现在,他几乎口不择言,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生怕桑杞拒绝自己,只能搬出这样重量的话来,完全将自己肩上可能承担的重担抛之脑后。
桑杞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怔怔地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到厕所里那两个男的勾肩搭背着出来,晁亮连给他们一个眼神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桑杞才缓缓明白了晁亮的意思。
大堂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桑杞的眸子渐渐显示出异常的坚定,面对着晁亮同样坚定的神情,最终,点了点头。
“好。”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夜晚,对于晁亮来说,桑杞即使产生的变化,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因为打从一开始他接触到的就是一个完整的桑杞。
但对桑杞来说,却是人生崭新的起点,从今晚之后,她将以饱含无限可能的全新个体,去寻找在这个世界属于自己的位置。
如果过去所受到的一切限制都来自于强硬的规则,那现在再也没有任何权威,可以限制她。
真正能限制自己的人,而且只有一个,就是自我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