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谢枝到了京都后便每日都要去谢府门前逛上一圈,探头看看有没有人回来。
她跑外面跑的勤,身体却受不住,没几次便受寒生了病。
温时良自一入京都便被圣上召入宫中,圣上有意再让他担任丞相之职,所以可劲地使唤他。再加上要准备迎接大夏国主,事务本就多,一来二去他便忙得没时间回温府,有好几次甚至都是在礼部的议事厅里睡得。
他忙,却也时刻关注着谢家有没有进京的消息。刚刚从郑将军那里探听到谢家入京的消息,他迅速处理完手头的事,赶往温府。
谁知,他才进门,就听他专门留下的照顾谢枝的老嬷嬷说,谢枝生病了。
他赶忙进去看她,屋内摆着好几个火盆烧的如同炎炎夏日,可谢枝身上却冷得很,人还烧着不醒,他问:“大夫看过了没有?”
老嬷嬷愁眉苦脸地说:“看过了,药也喝过了,可就是不见好。”
温时良说:“你好好照看她,我去宫里找人来。”
老嬷嬷应了声是,然后想起了什么,她朝温时良是背影追了几步,喊道:“大人,前两日有个人来找谢姑娘……”
温时良头也不回地说:“这些事之后再说。”
谢枝这一病病的久,再加上温时良又忙,一整日忙完宫里的事还要抽空回来看看谢枝,两边跑的就把谢家入京的事给忘了。
等到大致忙完了迎接大夏国主的事宜,谢枝的病也好了大半。
这日温时良提前结束了工作,正打算给谢枝带些宫中新来的厨子做的糕点回去,就迎面碰上了大夏的大王子。
听闻大夏的大王子提前一个月就入了京,只是前些日子一直在四处游玩,直到今日入宫才叫他给碰上。
大夏人血统偏异域,各个都是高眉阔眼。听说大夏的王后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果不其然,大王子也长得一副俊俏模样,浓黑的眉毛之下一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睛,鼻梁挺拔如山,人中之下恰到好处的薄唇像是染了口脂一般红。
见到温时良,大王子眉梢微挑,往温时良那边走近,开口是十分标准的中原话,“温大人,不知谢姑娘近来可好?”
温时良神色微凝,警惕地看着大王子。
大王子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唐突,忙解释道:“不要误会,我与谢姑娘一年多前在大夏相识,乃是朋友,听说她和你一起入京,我们二人又许久未见,这才仓促地向你问起。”
温时良礼貌地笑了笑,道:“大王子如此关心谢枝,谢枝知道心中也定然欢喜。只是圣上已在屋内久候,大王子还是快些过去吧,莫让圣上等急了。”
经温时良这么一提醒,大王子才猛然想起来,匆匆和人告别,忙往紫宸殿赶。
温时良目光冷淡的看着人走远,才转过头,脸上的漠然消失,眼中略带笑意地拿着糕点出宫。
进府的时候谢枝刚好在用午饭,见温时良顶着风雪进来,她连忙拿起一旁的手炉迎上去,“吃过饭了吗?”
她接过温时良脱下的被雪浸湿的斗篷,把热呼呼的手炉塞到他手中后,才转身去放斗篷,“这么大的雪怎么也不打个伞,天这么冷,生病了该怎么办?”
“吃过了。”温时良拿出怀中护着的还在温热的糕点,听着谢枝埋怨的话语,又看她为他忙里忙外的样子,神色变得柔软,“伞就在马车上的,只是进府进的急,便不小心给忘了。”
他手上拿着小手炉,那熨帖的温度像是从手上蔓延到全身,叫他心中也变得温暖,“从门口到这儿也才几步路,生不了病的。”
谢枝挂好斗篷回来,听到这话仍是不大高兴。她在桌边坐下,拿着老嬷嬷拿来的碗打了一碗黄芪鲤鱼汤,推到温时良手边,“你身体好,但也受不住这么折腾。陪我喝碗药汤吧,正好去去身上的寒气。”
温时良喝了汤,而后打开他带来的糕点,清甜的香气立马从食盒中溢散出来。他道:“宫里新来的厨子做的,味道不错,尝尝?”
其实谢枝已经吃的七分饱了,可是糕点的香气还是让她有点食胃大开,罪恶地拿起了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嚼了嚼然后咽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好吃!”
温时良被她逗笑,把食盒往她手边放,“你若喜欢,我以后便多拿些。”
谢枝咀嚼的动作微顿,问:“日日拿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温时良凑近,而后压低声音道:“那我偷偷地拿。”
谢枝扑哧一声笑出来,玩笑道:“温夫子变成温大人后也学会以权谋私了。”
没来京都前,他们在沙溪镇待了些时日。谢枝那会儿没地方住,她就借住在温时良的书塾,离得近了,江小路就总在放堂的时候来找她玩。有时还带好几个小伙伴,知道温夫子很听谢枝的话,他们就围着谢枝讲温夫子的坏话。
说温夫子是如何如何严苛,如何如何爱惩罚他们,七八岁的小孩各个说的是义愤填膺,泪流满面。
谢枝倒从未见过温时良教训人的模样,偶热有次路过他给学生们讲学,见到他冷着脸听江小路背诗文。
江小路对读书不感兴趣,诗文也背的磕磕绊绊。卡壳时,眼珠子转转悠悠地瞥到窗外的谢枝,他就大喊“谢姐姐救我!”
这一下叫的温时良的冷哗啦一下全碎了,然后谢枝就看到江小路残忍地被温时良拿着戒尺追着打。
此后她就常用温夫子的称呼来揶揄他。
第一次叫时他涨的满脸通红,第二次他有些接受了但还是面红耳赤,第三次他也就不红脸了,还会反过来问她某一句诗文的下一句是什么。
谢枝答的出来还好,答不出来温时良就真的变成了温夫子,竟能凭空变出一把戒尺,只不过打江小路的打是真打,打谢枝的打反倒是轻飘飘地放一下。
沙溪镇的记忆跃上心头,温时良听着外面的落雪声,不禁想到,若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可是事实却不能如他所愿。
下一刻,他就听谢枝说,她打听到谢家入京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过会儿就要去谢府。
“我还听说阿兄娶妻了,也不知嫂嫂是怎样的人?”谢枝有些担心嫂嫂不喜欢自己的话又该怎么办。
温时良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快到让人无法察觉,他轻声道:“那我送你过去。”
下午时,雪稍微小了些。
谢枝紧张地看着车窗外掠过曾经熟悉的景物,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她不自觉握紧了手里老嬷嬷刚给她装的汤婆子。
温时良有心事,也没有发觉谢枝的焦虑,只是在扶人下车时碰到她手心的冷汗,安慰道:“别怕。”
近乡情怯,乃人之常情。
谢枝和温时良等在门口,小厮进去通传。眼看着檐外的雪变大,温时良怕人冷到,便帮谢枝戴上鹤氅的兜帽,谢枝从厚厚的帽子中抬眼看他,说:“温时良,我有些怕……”
其实谢枝的腿都僵了,她身上热乎得很,只是因为紧张,腿上的肌肉便不自觉僵硬。
“……也算不得怕,就是有些紧张。”
温时良抬手抚过她冻的微冷的脸颊,捏了捏,说:“你阿兄他们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话音未落,一阵嘈杂且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先是谢昭露了面,随后是谢父和谢母,再然后是一名谢枝不认识的女子,她猜测那大约就是谢昭的夫人了。
几人跑出来时还不大相信,可这么些年的痛苦让他们愿意去相信这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几乎是在见到谢枝的那一刹那,三人瞬间就落了泪,谢母紧紧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哭的泣不成声,“生生…真的是我的生生……”
她一遍一遍地确认,反复确定这怀中活着的,健康的,安然无恙的人就是她的女儿。
谢枝眼泪成串地落下来,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堪堪喊一声“娘亲……”。
谢昭和谢父站在一旁抹泪,在战场上英勇驰骋的将军此刻也只是普通的父亲,兄长。七年前谢枝的病故险些让他们悲痛欲绝,如今七年过去,恍然回首竟也觉得这七年过的还不算太痛苦,至少让他们等到了活生生的谢枝。
温时良在几人围上来时就体贴地退到一旁,他礼貌地和在场唯一能保持理智的人,谢昭的夫人,点头问好。
谢少夫人虽没见过谢枝,可这几年谢家的悲伤她也是有目共睹的,是以见到这场景也不免眼眶微红。
等着人稍微平复了些,她提议道:“外边天冷,我们还是进门去吧。”
谢父点头应好,也没注意到温时良还在,直接护着自己的妻女就进去了。
倒是谢昭稍好些,他招呼温时良进来,温时良推拒说宫中还有事,便不进去打扰了。谢昭也不勉强,和温时良说改日再上门道谢,而后亲眼看着温时良的马车走远,才一道携着夫人进门。
这一日,笼罩在谢府上空的阴云散去。与此同时,下了多日的大雪也骤然停歇,浓云消散,竟还出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