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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

谢枝觉得身子好了不少,便拿着个木盒子带着木棉出了门。

“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木棉问。

谢枝道:“去当铺。”

当时在军营,她曾答应过要给谢昭匀一些银子,但因为她的积蓄都给了温时良,没能有多余的银子给谢昭。

而且,昨夜谢父和谢母回来,说了再过几日等她身体恢复好些,她就得搬去雪庐了。

为了她去雪庐后有张床睡,也为了日后手中能有些闲钱,她只能去将自己的首饰都当了。

木盒子一打开,哗啦啦一堆首饰倒在桌上。

当铺掌柜见多识广,一堆零零碎碎的女儿家首饰堆成座小山也没眨下眼,他抚着花白的长胡须,瞥了一眼谢枝,“一百两。”

木棉怒了:“你这老头,此等昧良心的话你也敢说!这一大堆首饰你说一百就一百,也不怕把舌头闪了!”

当铺掌柜没理会木棉的怒骂,反而愈发傲慢,“嫌少可以不当,你们大可出门去寻别家。可我话先说在前头,出了这村就没这店,到时若是你们还想来我这儿当,可就没机会了。”

京都城的高官权贵数不胜数,这当铺坐落在京都城最繁华的地段,掌柜的又是此种看人下菜碟的人。

谢枝猜想,应当是这掌柜的有个势大的靠山,否则在这京都,但凡是个做小本生意的都得战战兢兢,而这掌柜的却是敢光明正大的黑心,丝毫不畏惧没生意。

且他话中的意思,应当是京都城的当铺都以此为首,那她再去寻别家当铺大概也是一样的结果。

谢枝笑了笑,将木盒子合上,推了推眼前的首饰,“掌柜的说笑了,一百两就一百两。”

木棉见势急了,“姑娘!”

掌柜的闻言一愣,终于正眼看了谢枝一眼,但只轻飘飘的一眼,随即又快速收了回来。

哼,一身普普通通的丝布衣衫,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女。

说一百两就一百两,真是目光短浅的深闺女子。

掌柜心中暗暗得意,今日真是让他赚大发了,这种样子的绿松石得是塞外才有的品种吧。

“姑娘既然已经开口,那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出了这门便不能再反悔了。”

掌柜的麻利地掏出一纸契约,在谢枝签字的时候,落在首饰上的目光移都移不开,等谢枝签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把那堆首饰和契书一齐拢到怀中。

木棉嫌恶地蹙了蹙眉,“钱呢?”

掌柜的使了个眼神给身旁小厮,小厮转身出了门,不多时拿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回来,递给木棉。

下楼时,木棉一直凑在谢枝耳边说她们如何如何被坑了,还说要回家找人来讨公道。

谢枝安抚住木棉。

这件事,她可不想惊动爹爹他们。

因为掌柜的自知赚了份大的,从谢枝签下那份契书开始,就一直颇为和颜悦色,连木棉的阴阳怪气都视而不见。

掌柜的将谢枝送到了门口。

掌柜的一张脸都笑出了褶子,“姑娘慢走,以后若是再有要当的东西,可再来小店……”

木棉心中嗤道,他也好意思。

谁知掌柜的的话还没落地,就听谢枝突然道:“掌柜的,你是否忘了将我的东西归还与我?”

掌柜的被谢枝问的一愣,“什么东西?”

他还以为是谢枝落了什么在楼上,刚想转头叫小厮去寻,却听谢枝面色自然地说:“我的首饰啊。”

掌柜的经商多年,脑子一转就立刻明白过来,谢枝是想赖账,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姑娘是忘了吗?你方才同我签了契书,答应将首饰当给我,如今你却说要把首饰归还给你,姑娘这是想赖账吗?”

此时正值正午,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再加上这当铺地处闹市正中,两人又在门口争执,不多时就围观了一些人。

谢枝悄悄看了一眼围观的群众,往门口退了几步,她掏出方才一式两份的契书,对着人群念了起来。

而后顿了顿,对着掌柜的说:“掌柜的话可不能这么说,契书上都写了所当之物乃是双方都同意的,我可没说要当了所有的首饰,方才在场的人也都是能做个见证的,您可不能只以你以为的就默许我要当了所有首饰吧。”

方才签字时她就发现了。

按理说这契书应当列明所当之物的名称数量,但这掌柜的自知有靠山,势大,凉她也不敢惹,所以这买卖越做越随意,给她签的契书没写明要当的东西,而是只有简单的一句“双方皆允诺典当物品的数量品种,不得毁约。”

倒是让她抓住了漏洞。

“况且你只给了我一百两,就想要换取我三枚绿松石挂坠,两副凤蝶鎏金银簪,一副金镶玉步摇,一对白玉耳坠……”

她一一列出带来的首饰,所数数目和品种之多之贵重让围观的人群叹为观止。

但不免有些人怀疑谢枝所说的真实成份。

“这家当铺出了名的黑心,没想到今天还是让我再开了眼了,这掌柜的存心是欺负这小姑娘势单力薄,竟只用一百两就换这么多东西。”

“就是就是,上次我去当一对玉镯,提前给了铺子里的相看,说是最上等的和田羊脂玉。谁知到了这儿,竟然被说成了混了水沫子的最次等,还想叫人强硬扣下我的镯子。若不是家中人来得及时,怕不是要吃了这个亏……”

“竟有此事……”

“可这姑娘看着衣着平平,会不会拿的是赝品啊?”

“说不定……”

围观群众不约而同地讨论起来,大家或多或少都被荼毒过,只不过平时差个发声的,如今谢枝这么一闹,反倒激起受害者的愤慨。

一声声谴责砸的掌柜的抬不起头,他愤怒地抬手指向谢枝,“你……”

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即使掌柜的想叫人把谢枝拉走,却也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作。

“姑娘既不想做这门生意那不做便是,何必要收了钱却临门又反咬一口?”掌柜的冷声道。

谢枝道:“掌柜的说的是什么话,我没说我不做这门生意,只是我同意典当的只有一枚绿松石,如今我在这里说,也不过是想向掌柜的讨要回我未典当的首饰罢了。”

“而且掌柜的是个识货的人,应当也只那枚绿松石乃是塞外特有的品种,这市面上已经炒到了将近三百两一枚,我如今一百两当给你,也算是我吃了亏。”谢枝偷偷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眶红了起来,她哽咽道:“这亏吃了也就罢了,掌柜的不会还想扣下我的其他首饰吧?”

谢枝说到此处,木棉也立刻反应过来,对着人群大声哭喊道:“我家姑娘自小体弱,家里人听说玉石养人,特意去塞外弄了一些回来。如今家道中落,为了弥补家用,不得已,姑娘才拿出自己的首饰来典当。谁知却遇上这黑心尖的老板,竟一百两就想扣下我们所有的首饰……”

“在店内时,掌柜的随身带着打手小厮,我们两个弱女子也不敢说什么。如今临到门,姑娘越想越气不过,一想到家里人因战事受了伤卧榻不起,姑娘这才想讨个说法啊。”

“还请各位父老乡亲们为我们做个主,评评理啊!”

谢枝:“……”

木棉这段话说的是声泪俱下,又过于夸大,险些让谢枝有些接不住戏。

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掐一把大腿,疼痛瞬间让眼眶蓄满了泪,再配合她那苍白无色的脸,摇摇欲坠的单薄身体,更加印证了木棉所说的“弱女子”。

谢枝掩面含泪道:“掌柜的是做生意的,应当也知道大衍律法有规定典当之物的价格要以当时市面上的价格为准,按典当物的毁损程度,最多可扣减三成的价格。掌柜的以一百两换我一枚完好无缺的绿松石暂且不提,剩余那些首饰以如今的市价合计,少说也得上千两。”

掌柜的怒目瞪视谢枝:“……”

少顷,他对着身后的小厮冷声道:“去,去将那些首饰取来!”

大衍律法还有一条,“为商者不得与世家官商勾结,不得以权欺压其他商户,若有违者,诛九族。”

他怕谢枝会提,只能忍一口气咬牙吃下这门亏。

小厮将剩余的首饰取了下来。

谢枝故意将首饰在众人面前摊开。

约有两枚铜钱大小的瓷白的绿松石在阳光底下发着淡淡的光,齐整不一的纹理迎着太阳光,竟能往里折射出微蓝的色调。

人群中一片哗然。

“都说塞外的绿松石能迎光变色,今日一见,才知这竟不是传说!”

有人机灵,立马上前朝谢枝问道:“姑娘这绿松石如何卖?我愿出一百五十两的价格。”

“我出两百两。”

“两百一十两。”

在场的人当着当铺掌柜的面就喊价,掌柜的越听脸色越黑。

谢枝也知道不能将人惹急了,于是对着众人摇头,说:“抱歉各位,这是家中兄长所赠之物,意义非凡。除了已经当给掌柜的那枚,剩余的我便不想再卖了。”

说完,围观的人知晓谢枝没有卖玉的打算,又知道剩余那枚在当铺老板的手里。不约而同地去和老板竞价要购买。

掌柜的听着那越炒越高的价格,心中对着谢枝的火气也消下去不少。

转而笑呵呵地接待客人。

谢枝带着木棉从人群里挤出来。

两人走远了些,木棉才低声对谢枝赞叹道:“我还以为姑娘要吃这个亏了,没想到姑娘竟还留了一手。”

谢枝方才为了演戏的眼泪都被风吹干了,此时还剩着泪痕挂在脸上,她一笑,那泪痕看起来就颇为滑稽,“这还得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声泪俱下给咱编了个故事,当时又怎会有人替我们说话呢。”

木棉嘿嘿傻笑,过会儿又问:“姑娘,剩下的咱还当吗?”

谢枝抱着东西叹了口气,说:“当是当不掉了……”

谢枝话还未落,忽然听身后一道温和的嗓音道:“若是姑娘愿意,姑娘可将东西当给在下。”

谢枝回头。

清俊温润的青年正含笑看她。

神情微愣,“温时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