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建国百年,地处九州腹中,乃是多国往来通商的要地。每年,来往大衍的异族外客数不胜数,而作为大衍都城的京都更是最为繁华之地。
一到夜晚,京都仿佛成为了不夜城。若遇上佳节好景,京都更是昼夜灯火通明,长灯不歇。
谢枝带着江上影走了最为拥挤的街道,一路上她仿佛都要被挤成了糕点里的馅。
呼。
简直要疯了。
谢枝刚从两名壮汉旁边经过,头上的发髻都被挤散了一半儿。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个疯婆子。
京都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啊,怎么会这么多人?
谢枝扒拉着松掉的头发,一回头,看见清清爽爽、怡然自得的江上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想到这群路人还这么有眼色,知道江上影不好惹,个个都不敢往他身边挤。反观她,果然是身份的鸿沟将她变成社会上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啊。
在京都,可以说没有人不认识江上影。不仅因为他高贵无比的身份,还因为他纨绔风流的性子。
烟花宿柳之地,酒醉灯迷之所都是江上影最常出现的地方。最有名的青楼头牌是他的知心好友,京都所有的纨绔子弟是他兄弟,但若要论最会玩、最骄奢淫逸的还是江上影。
毕竟他离王之子,当今圣上的外甥的身份就摆在那儿,除了东宫那位,整个大衍也没有比他更称得上尊贵的人了。
再加上江上影长得好看,一张脸精致到雌雄莫辨的美,即使风流的名声传遍了京都,却也惹得无数京都贵女为他折腰。
连曾经的谢枝也是他的众多痴迷者之一。
谢枝心想,果然是美色误人。
“怎么了?”江上影走到她身边,微垂着凤眼,高悬的长明灯光打在他脸上,浓密的睫毛好像一把挠人心痒的羽毛,睫毛之下那黝黑的瞳孔中的情绪就像边境连绵的高山,巍峨又震撼,只一眼,谢枝便不敢再跟他对视。
“......没事。”谢枝轻声说。
江上影看着谢枝的背影,垂眸深思不语:“......”
后半段的路上谢枝学聪明了,错了一步跟在江上影身边,果然也没什么挤她了。
只是,江上影想杀她的想法还萦绕在她心头,让她也不敢贴得太近,还要一路时刻提防着,生怕江上影给她一个措手不及的一刀,把她送去见阎王。
江上影的武功很好,这个是谢枝小时候就知道的。
她得谨慎一点,再谨慎一点。
“你在想什么?”
头顶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谢枝一激灵,“啊?”
“这一路上你好像心不在焉。”江上影面上没太多情绪,语气也平静无波,“方才我们已经路过了好几个路口,你一直没指方向,我就只能凭着感觉走。”
感觉?其实没什么感觉。
谢府在哪儿他又不知道,之前给谢枝递信诱她去崇光寺也是安排下属去做的,哪里来的感觉能让他找到谢府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不早提醒,江上影就只是单纯地想要走远一点儿。
那如潮水般的人群挤得他很不舒服,所以等走到人少的地方了,江上影才开口提醒谢枝。
谢枝愣愣地眨了眨眼,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走到了几乎没什么人的小道,布在闹市的灯光照不到这里,四周的小巷子都黑黢黢的,幽深的黑暗就像长牙五爪的恶鬼,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入腹中。
谢枝咽了口口水,垂在身边的手心出了汗,她抓紧了衣裙,小声道歉:“抱歉,刚才不小心走了神。”
今夜江上影耗在谢枝身上的时间太久,他开始不耐烦起来,也不在乎谢枝是否道歉,而是语气颇为不好地问:“谢府的方向呢?”
好凶。
谢枝不敢抬头看他,看了一眼周边,要指方向的手顿住了。
完蛋了,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谢枝十五岁以前都是在边境长大的,十五岁及笄时谢家才安家在京都。仔细数来,她在京都的时间不过两年,再加上平时也不大爱出门,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崇光寺,唯一去的一次还把命都丢了。
本来刚才经过那条人多的街道再拐个弯就能到谢府,可是如今被江上影这么一绕,谢府的方向在哪她也不知道了。
“我......”谢枝支支吾吾半天指不出方向,圆溜溜的眼睛左右乱转,但就是不敢看江上影。
无他,谢枝本就因为江上影要杀她一事而对他心存恐惧,刚刚又被江上影那么一凶,谢枝更不敢说出她也找不到方向的话了。
“认不出么?”江上影没看她的表情都猜的出来。
江上影属实不算个好人,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想得简单,反正这一世谢枝没死,那他也就不欠她什么。
但谢枝今日的所作所为惹得他十分不快。
先是不知无意还是蓄意地接近了卫岚,又暗示让卫岚叫他送她回家,一路上不仅离得他十分近,还故意不指方向,跟着他走到这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
难道就为了跟他多独处一会儿?
江上影想到了谢枝对自己的爱慕之心。
麻烦又让人厌恶。
都是为了皮囊和地位。
江上影眉间染上了不快,明明一张圣洁得如同莲上神佛的脸此刻却像无情的地狱判官。他冷声道:“既然认不出那你就自己待在这儿吧。”
江上影甚至懒得找什么有事要离开的理由,接着,他警告道:“别和卫岚说我没把你送回谢家。”
话一撂下,江上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独留谢枝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失措。
“......”
...走了,谢枝看着江上影的背影想到。
时间缓缓过去,闹市的明灯渐息,没一会儿,连那点微弱的灯光也不再施舍给这无人的街道。
谢枝认不出方向,也不敢随便乱走。
但长久地待在原地也不是办法。
江上影把她扔下,她不敢跟上去,就只能自己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
京都太大了,谢枝待了两年才稍微将谢府周围认清,可是现在这里没有谢府的门匾,周围的建筑几乎都长一个样,小巷也都毫无差别,她根本认不出。
她不知走了多久,明明近在眼前的灯光却怎么也走不到,渐渐的,谢枝心慌起来,本来快走的脚步变成了跑,她朝着灯光跑去,却在下一刻,所有的灯光都瞬间熄灭。
那一刹那,谢枝脑子都空白起来。
怎么会?京都并没有宵禁的禁令,往常这个时间灯火还是通亮的,怎么一瞬间全熄了?
谢枝又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周围全是黑的,她摸不清方向,只能借着微弱的月色行走。
找不到了。
谢枝心下越来越慌,满眼的黑暗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自小便有个记不得路的毛病,所以从不敢轻易出门,但偏偏是今夜,京都街坊的烛火一熄,她认不出谢府周围显眼的建筑,便找不到谢府的位置。
谢枝往前走了几步,努力说服自己要镇定,但四周静的只剩她一人的呼吸声,这样寂静的周围,难免不会让她乱想。
脑海中闪过话本子中妖怪夺人性命的场面,又晃过奇异诡谲的各种恐怖案件。
谢枝忙晃了晃脑袋,妄想把那些胡思乱想从脑中驱逐。
京都很大,谢枝走了半天都只是在一个小坊市内绕来绕去,一路上半个人都见不到。谢枝走得累了,便打算停下来休息一下。
她望着头顶的月,心想,也不知阿兄会不会来找她?
踢掉脚边的一枚石子,噔噔噔的滚动声在四周响起。
谢枝蹲下,爹爹娘亲回家看不到她指定又要担心了。
她双臂撑在膝头,两手捧着脸,目光遥遥看着对面的路口。
早知道就不自作聪明和江上影耍花招了,最后竟然是害了自己。
啊啊啊,谢枝烦躁地挠头。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街口停下,有人喝声问道:“是谁在那儿?”
谢枝动作一顿,抬头,黑沉沉的盔甲在月色下暗暗生冷。
大衍兵权三分,一分乃是漠北的离王所有,一分是镇守南方的靖安王所有,另一分则是宣帝所持。
各方军队有自己不同的军甲着装,而不远处那身着黑沉发冷的盔甲的那方士兵,赫然是离王的人!
“是我!侍卫大哥!”总归是看到了人,且离王部下军纪严明,谢枝对他们信得过。她起身跑向那方士兵,打算向他们表明身份,求他们为自己指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