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在这一世活得很久,而且她不知道谢渊对她做了什么,让她一直都保持着青春的容颜。
最初,她还有点被吓到了。
但随即,她发现,整个谢府的“人”都青春永驻,她不是另类,而是随大流。
安宁就淡定了,不淡定还能咋办?
不过,除了谢府的“人”,晋城的其他人都是自然老去。
只是他们在面对容颜不朽的安宁和谢渊他们时完全没有流露出半点异样和疑惑,反而是觉得本就该如此。
安宁明白了,是谢渊的力量改变了普通人的认知。
但无论如何,安宁的生活并没有半点变化。
谢渊对她数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纵容,只要她想要的,他都会帮她达成。
就是安宁也没什么想要的。
毕业后,她就进入了晋城的司法机构工作,后来晋城的司法体系越来越完善,人才也越来越多,她也就退下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天下太平后,变成自治区的晋城更是迎来了经济发展的黄金期。
虽然整个晋城都鬼王的鬼域笼罩,但于普通人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
谢渊也从不禁止晋城和外面进行经济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
只要不搞事情,他也不排斥外面的人来晋城定居。
但要敢在他的地盘胡来,尤其是玄门中人敢搞七搞八的话,万鬼啃噬”、“万鬼撕碎”等豪华套餐就送给他们挑选。
不过,无论是进入晋城,还是离开这里,关于谢府的记忆都会被篡改,这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鬼王行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理由,不服也给他憋着。
玄门正统:“……”
行叭,脑残才去跟鬼讲道理。
在最初的那十年里,玄门还会忧心什么时候谢渊就失控了,大开杀戒,搞得天下不得安宁。
渐渐的,他们知道了,只要有那个叫“安宁”的女子在,鬼王谢渊就会一直很安宁。
只有盛世繁华,才能为她铸造锦绣乡,让她无忧安乐。
时间如指间沙,悄无声息就流逝了。
科技越来越发达,晋城也越来越繁荣,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城市也一再地扩建。
唯有晋城中心方圆数十里,依然还保留着民国时期的建筑。
经年过去,谢府屹立不倒,古色古香的园林宅子与高楼大厦格格不入,若有现代人不小心闯入,定会怀疑自己穿越了。
当然,整个晋城中心都被阴兵层层把守,还被谢渊的鬼气笼罩,在不经允许下,根本没人能闯入。
不过,如果觉得谢府还保持老古董的生活水平那就大错特错了。
整座府邸早早就通了电,至于电器,只要家用的一问世,不管实用不实用,谢渊都会安装上,给自己的小娇妻玩,黑白电视后就是彩电,还有台式电脑。
只是还没等安宁期待的触屏手机,ipad和wiFi问世,她唯一的亲人将要离世的消息让她恍然间心头一震,才意识到了时间流逝的可怕。
她青春不老,但她曾经的老师、同学和朋友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走了。
如今,曾经在那个时代她唯一的亲人也要走了吗?
安宁难得的一整日都吃不下饭,还失眠了。
夜里,她窝在谢渊的怀里,不知不觉,泪湿了衣襟。
她的脸被男人苍白有力的大手捧了起来。
安宁泪眼朦胧地对上他那双经年不变的血眸,俊美年轻的容颜与几十年前一模一样。
然而,世事变迁,他们其实都是已经被时代丢下的人。
“哥哥……”
安宁也是当年的少女模样,杏眸清澈,温软可人,时间完全没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偏爱她到了极致。
谢渊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想去见她?”
安宁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哥哥,你带我去好不好?”
她难过的抽泣,“小黎……”
谢渊将小妻子拥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别哭,我带你去见她。”
……
战后,灵虚道长就隐退了,把整个玄门交给了完全成长起来的安黎。
天下太平,人族大兴,阴气消退,鬼魅也大大减少,安黎渐渐让玄门退居幕后,默默守护这片土地,而不影响普通百姓的生活。
再说了,现在的玄门术士也很讲究科学,还参与了很多国家大项目。
安黎甚至荣获过国家院士的称号。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心怀大爱,拼尽全力去守护自己的国家,这样无私伟大的人,才配当世界主角。
只是纵然再闪耀的星星,也会有寂灭的一天。
不过安黎没有遗憾,对死亡更没有恐惧,这一辈子已经足够精彩了。
她病重后,国家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资源。
只是人的生命总有尽头的时候,再先进的科技也拯救不了的。
安黎躺在病床上,看着外面的朝阳缓缓升起,布满皱纹的脸染上一丝迷离。
她好像也不是没有遗憾的。
她好想她的小表姐。
只是,生命的最后,她没告诉她自己要走了。
她怕她哭。
那样安黎走也不会走得安心的。
“小黎……”
记忆中软软糯糯的声音入耳,安黎恍惚了一下。
她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小表姐的声音?
“姐……”
枯槁无力的手被握住,安黎愣住,随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美丽少女。
她激动得想要爬起来。
安宁赶紧扶住她,“小心点。”
“姐,真的是你?”
即便已经垂垂老矣,安黎在面对安宁时,还是一如当年那个濡慕姐姐的妹妹。
“是我。”
安宁眉眼弯弯,“小黎,我想你了。”
安黎泪湿眼眶,伸手想去抱她。
安宁主动抬手,拥住自己年老的妹妹。
“姐,我也想你,好想好想的。”
安宁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我们是姐妹嘛,心有灵犀。”
安黎破涕为笑,“这话要是被姐夫听到,他大概又要小气地给我甩眼刀子了。”
安宁也笑,“不会啦,你终于承认他是你姐夫,那做姐夫的哪有跟小姨子计较的道理。”
“我也不想承认啊。”
安黎委屈地撇嘴,“那不是没办法吗?姐,我好气,我修炼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能打得过他。”
安宁看她,眨眨眼,“小黎,你打不过哥哥才是正常的。”
“姐!”
“但在我心里,小黎永远是最厉害的。”
安黎瞬间就被哄好了,眷恋地靠着她的肩膀,眼里藏着深深的悲伤,“姐,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
安宁忍住眼里的泪珠,软软笑着,“不管如何,小黎一直一直都是我的妹妹。”
“姐也是我永远的姐姐。”
安黎眼里的光在消散,声音越来越无力,“本来我不想让姐知道我要走的,但是你来了,我好开心,好开心,没有遗憾了,姐,你别伤心,一定别伤心,不然我怕自己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去跟姐夫抢你的……”
安黎视线朦胧中看到了那抹修长高大的身影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小表姐的身后。
她想笑,姓谢的还是那么小气巴拉,容不得她跟小表姐多说几句话,多亲近一会儿。
时时刻刻把少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以前她好气,现在却只有欣慰和放心。
小表姐不是一个人,她不会孤独的,有一个人即便与天斗,逆天改命也要护她滴水不漏。
真好啊!
“姐夫,”安黎这次叫得心甘情愿,带着尊敬和期盼,“请你以后继续好好保护疼惜我姐。”
谢渊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地颔首。
安黎放心地闭上了眼。
“小黎,小黎!”
安宁抱着她,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身子颤抖个不停。
死亡不可怕,可死亡对生者带来的永远离别很可怕。
她没有妹妹了,再也看不到她了。
……
安宁亲手操办了安黎的葬礼。
之后,她就跟谢渊回了晋城。
但她刚回到家就病了。
原本安宁以为就是前段时间悲伤过度和操劳过度导致的身体虚弱而已。
可不管是谢渊,还是她都没想到,她这一病就起不来了。
恍惚间,安宁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日清晨,她精神好了一些,在谢渊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他,“哥哥,我的寿命是不是也到头了?”
谢渊身体猛地僵住,眼底划过一丝血色光芒,疯狂狠厉,但在抬头看向少女时,眉眼柔和了下来,“乖,今天的药我改了药方,不会太苦的。”
自从跟谢渊在一起后,她的身体就越来越好,极少生病,偶尔的小感冒都是他亲自配药。
只是不管西医再发达,谢渊给安宁吃的都是中药。
安宁有时会怀疑那药里是不是掺了她不敢知道的东西。
不过想想也知道哥哥肯定不会害她的,那就不管了。
但时常安宁都会嫌弃药苦,那时候她就会把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上,只为了逃避喝药,胆子都壮起来敢嘤嘤呜呜地控诉大反派哥哥了。
谢渊从不阻止她闹小脾气,反而每次都似乎想让她更闹腾一点。
最后都是安宁自己闹不下去了。
因为她半点都不想一把年纪了还当熊孩子。
而且,她总觉得哥哥把她当成了个小傻子在哄,就好气。
再说了,闹脾气还好累的哦。
小娇妻不闹了,鬼王大人满心的遗憾,只好转头去改药方,让她喝得轻松些。
只是,今日安宁真的不是因为要躲避苦药才那么说的。
谢渊其实也……知道的。
可他并不愿意接受。
为何她的寿命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谢渊压制住心底汹涌的暴戾,不愿吓着了小妻子。
他坐到床边,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大腿上,温柔地摸摸她的脸,指尖下的温软让他心悸到窒息。
“还难受吗?”
安宁乖巧摇摇头,“不难受了。”
可这话却没有安慰到谢渊,反而让他的心沉到谷底。
安宁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蹭着他的胸膛,“哥哥,其实我本来就是不能长久留在世上的。”
她是任务者,最多也就能活到普通人寿终正寝的平均岁数。
按照系统说的,如果没有谢渊,她早就死了。
如今多活这些年,无忧无虑,富足闲适,还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真的已经足够了。
是她在现世梦想中的一生。
她很满足,更没有遗憾,也就不能再贪心了。
谢渊抱紧她,闭了闭眼,声线沙哑,“那我呢?”
安宁脸上的笑容僵住,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情绪,很厚重,很……悲伤。
“哥哥……”
安宁很无措,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脸。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我……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谢渊握住她的小手,在唇边怜惜地亲了亲,深沉的眉眼染上点柔和,“不怪你,你已经很乖很努力了。”
她陪在他身边几十年寸步不离,即便他再过分,她也不曾置气,不曾离开,更不曾排斥厌弃过他,总是那么乖巧温顺。
不怪她妹妹觉得他过分。
谢渊有时候也忍不住心尖发颤。
只是厉鬼偏执,他绝无可能放开她,也改不了那霸道的占有欲。
庆幸的是她不曾恨过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温暖着他冰冷的世界。
让他像一个正常人活过了一生。
他似乎也不该再贪心了。
谢渊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低低道:“如果你注定要走,就陪我一起沉睡吧。”
安宁呆了呆,但没有犹豫地点头,还是那句话,“我都听哥哥的。”
谢渊闭上眼,遮住眼底翻滚着的浓烈情绪,沙哑着声音,“小傻子。”
怎么能这么乖?
不给他半点强迫她的机会。
谢渊拿出一套红色的嫁衣,亲手给她穿上,为她戴上凤冠,给她描眉画妆,弯下尊贵的脊背,单膝跪在她面前,为她穿上红色的绣鞋。
安宁看着镜子里娇媚动人的新娘子,眉眼弯了弯,“真好看,哥哥真厉害。”
谢渊弯腰,轻蹭她的脸颊,“是你本来就好看。”
安宁俏脸的笑容更明媚耀眼了,“哥哥最好看了。”
谢渊低低一笑,溢满温柔怜惜。
他将他的新娘子打横抱起,带着她去了阴山古墓。
李副官带着阴兵,还有红袖在后面护送着两位主子。
主墓室外,他们停住脚步,纷纷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少帅,夫人!”
谢渊没有回头,淡淡道:“古墓有鬼门关入口点,你们可以去轮回,不想的话,以后你们的路就自己选择吧。”
“是。”
众阴兵齐齐应声。
只是他们不会去轮回,也不会转世,他们会永远守着这座古墓,守着他们的少帅和夫人。
谢渊没再多言,抱着安宁就往主墓室走去。
安宁转头,对红袖挥了挥手,“红袖姐,再见了。”
红袖泣不成声,都走了,都走了啊!
主墓室就是当年谢渊带着安宁住了一个多月的那间宫殿。
安宁惊喜地发现,这里的摆设维持着当初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哥哥。”
谢渊温柔地凝视着她,“这里是我们的归宿,怎么会变?”
安宁抱紧他的脖子,双眸湿润,重重地点头,“嗯,不会变的。”
谢渊抱着她躺入那副黑木棺材中。
安宁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
她有点不安地紧紧依靠在他怀里,“哥哥……”
谢渊指尖抽搐,心脏犹如撕碎一般,嗓音却低沉温柔,“嗯,我在。”
安宁虚弱地看着他,“我好困。”
谢渊轻抚着她的小脸,“困了就睡吧。”
少女软软的,怂怂的,“真的可以睡了吗?”
谢渊眸中凝着血泪,“真的。”
“那你可不能生气。”
“我不生气。”
安宁缓缓闭上眼,安心地睡在他怀里。
她依然是那么容易就入睡,心大得仿佛没什么可以使她烦恼,动摇她的睡眠质量。
可这一次,她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谢渊颤抖地握住她滑下来的小手,紧紧裹在掌心,薄唇印在她的额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
“宁宁,我的宁宁……”
“你可曾爱过我?”
谢渊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但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答案。
他们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棺盖合上,这一次不会再打开了。
漆黑的棺材中,两具冰冷的尸体紧紧地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