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卿微微一笑，“旁人如何不重要，只要前辈能接受就行。”
武慎之苦笑道：“我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完全接受，我现在是活腻了，没准真到死亡来临那一刻，我又想活了。人都是如此，永远不满足于现状，都是些贱骨头罢了。”
“那前辈现在想死吗？”鬼卿问道。
武慎之轻声道：“试试吧，我也有很久没有感受过恐惧了。不止是恐惧，所有梦想在心中掀起涟漪的七情六欲，我也有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鬼卿认真道：“可是神不该有七情六欲，到了前辈这般境界，除了大道，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武慎之笑道：“其实连大道也该放下，追寻大道，同样也是执念。当无法更进一步时，这份执念会疯狂折磨我。刻意求大道，得到的只是小道。无心为之，方能得大道。”
“所以前辈需要这种种情欲，来压制这股执念？”鬼卿问道。
武慎之点了点头，“永生已经让我麻木，偏又无法更进一步。七情六欲之中，唯有恐惧是最适合我的，让我拾起对死亡的敬畏，才会珍惜生命。不止是珍惜自己的生命，也珍惜别人的生命。这正是道枯子想要的，不是吗？”
“那晚辈便斗胆一试。”鬼卿控制轮回印飞出，笼罩在武慎之身上。
武慎之紧紧咬着嘴唇，浑身颤抖起来，内心不由自主泛起一股恐惧，记忆不断在脑海中闪过。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紧紧攥住，面露挣扎之色。
良久，鬼卿收回轮回印。
“抱歉，以我目前的能力，做不到让一位帝境强者死亡。”
世尊与无量光佛虽死，但那都是道枯子留下的后手导致，他现在没办法杀死武慎之。
武慎之如释重负，衣衫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他蹲在岸边捧起水擦拭脸庞，似乎是觉得还不够，直接将水用力洒到脸上，随后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
“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可惜，哪怕在认为自己即将死亡那一刻，我依旧分不清自己是想死还是想活。你说究竟生是解脱，还是死是解脱？”
“我不知道。”鬼卿摇了摇头。
“让我越来越疲惫，容颜衰老心力交瘁的，到底是什么？”武慎之问道。
“是时间。”鬼卿答道。
“不对。”武慎之反驳道，“这个答案我很早以前就想过了。不是时间，而是记忆。时间的流逝，让记忆越来越多。渐渐地，那弥足珍贵的某些片段，会在汹涌的记忆的冲刷下变淡。人只活那么几个瞬间，如果连这些记忆都没有，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以你的境界，不该遗忘才对。”鬼卿皱起眉头。
武慎之苦笑道：“当然不会遗忘，只是会变得麻木。”
他忽然坐起看着鬼卿，浑浊的眼眸中迸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年轻人，在你的那段记忆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鬼卿思虑许久，轻声道：“一个坚守正道的人，只是正道并非绝对，而您一味坚守正道……”
“就变得迂腐对吗？”武慎之笑着问道。
鬼卿点了点头，“其实以您的实力和地位，若抛开那些束缚，只是以强硬的手段将浩然宗握在手中，未必不能有所改变。”
“可是这样一来，还是正道吗？”武慎之叹息起来，“以个人武力镇压，那是霸道，要慎之又慎啊。这其中的分寸很难拿捏，既要考虑弱者，又要想着赢，一不注意就会走偏。吃亏的总是好人，那些想改变这一切的人，慢慢又变成了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哟。”
“的确。”鬼卿赞同点头，“若只考虑自己，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武慎之叹道：“弱肉强食没错，为天下苍生也没错，只不过是观念的碰撞罢了。但对于弱者来说，他们是没资格考虑这些的。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耗费了他们全部的力气了。无论是坚持走下去，或者为了生存变得不择手段，都不应该受到指责。”
“晚辈完全同意。”鬼卿认真说道。
武慎之话锋一转，“可是对于信奉弱肉强食的人来说，那么有朝一日被更强者欺凌，也不该有怨言，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道。”
鬼卿笑道：“前辈原来是点我呢，如今我修为尽失，已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弱者。身为弱者，自然要站在弱者的角度考虑问题，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
武慎之摆了摆手，“你想多了，我只是人老话多，爱发点牢骚罢了。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好像也有这个意思。你觉得你自己是弱者吗？”
鬼卿平静道：“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弱者，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一种弱者，那就是甘愿受命运摆布。而我，从不认命。”
“那你觉得我是强者还是弱者？”武慎之问道。
鬼卿笑道：“如果前辈认命，那自然是弱者。”
“有道理。”武慎之赞同点头，“那你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吗？”
“当然。”鬼卿微微颔首，“除了寻死，还是替其他帝境强者探寻死亡的界限。那些天军的死，已经让天庭的帝境强者心生忌惮，他们生怕死亡降临到他们身上。”
武慎之叹道：“只是很可惜，你没能杀死我。否则以此震慑，不少帝境强者怕是都要倒向你这边。”
鬼卿笑道：“来日方长，今日不死，明日未必不死。”
“但愿如此吧。”武慎之起身离去，“我给你三次杀我的机会，你还有两次。若你能杀死我，我便坚持初心，为那些弱者拼一把。”
“若我杀不死呢？”鬼卿问道。
武慎之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那我就只为自己考虑，做永恒的强者。”
“理应如此。”鬼卿微微一笑。
武慎之犹豫许久，轻声问道：“你打算称帝，是吗？”
“是。”鬼卿平静答道。
“在雷泽可无法称帝。”武慎之似乎意有所指。
“那我就在合适的地方称帝。”鬼卿起身立于雷泽之上，郑重抱拳行礼，“多谢前辈。”
武慎之摆了摆手，迈开步伐离去。
“下次杀我，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