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靖仇闻言，怔了许久，有些匪夷所思，“究竟是什么能压过死亡？”
头颅笑道：“伯父曾说恐惧来源于未知，其实以前我也害怕死亡，可真当那一刻来临时，我忽然发现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柳靖仇问道。
头颅轻轻转动眼珠，似是追忆，眼中透着骄傲和自豪。
“是问心无愧。”
“人注定要死，心的体验，大于生死之间的距离。无关寿元，只在于那几个让你觉得没有白活的瞬间。”
“包括你被斩首的瞬间吗？”柳靖仇问道。
“当然。”头颅用力点了点，笑得如沐春风，“被斩首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就是为了那一刻而活，那是我最自信最勇敢的一次，无所畏惧。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没有跟伯父好好道别。”
柳靖仇本该问那是什么任务，这样也许就能得到更多的线索，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改变。
“如果能道别，你会说什么？”
头颅认真思考，许久后才给出答案，“我想我大概会说，伯父，我长大了，你以为我骄傲，那么我就不会给你丢脸。”
“你口中那位伯父，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真的能让你甘愿为他去死吗？”柳靖仇问道。
“乱臣贼子？”头颅嗤笑一声，“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伯父只是暂时失败，我相信他终究会站到顶端的。我看到过曾经，只是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伯父一统天下。若说乱臣贼子，我做过的坏事也不少。我曾炸开龙脉，让龙野原上千封国都变成泽国。这不是天庭的失去意识那么简单，那是真正的死亡，有很多人因此死去。”
“你不会后悔吗？”柳靖仇见头颅说得轻描淡写，有些惊讶。
纵然生在无情帝王家，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
“嗯，怎么说呢……”头颅歪到一旁思索起来，“慈不掌兵，打仗就得狠下心来，事后最多也就后悔一阵子。可如果影响伯父的大事，我会后悔一辈子。我是正道时，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跟随伯父之后，每一天都很开心。好坏对错，那是别人的看法，我只为自己而活。只要伯父不死，娘不死，我不死，就可以了，其他人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柳靖仇疑惑道：“你三句话不离你那位伯父，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那位伯父只是利用你也说不定，而事实是你付出的更多。”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否定我，只是因为你的父亲在利用你，事实上也是你付出的更多。”头颅笑着反驳。
末了，头颅又加了一句。
“我完全能理解你以自己的立场去揣度我，因为在你的想象中，我必须和你一样不幸福，否则在强烈的对比下，你会更加痛苦。”
“而事实是，伯父为我考虑的，远比我付出的多。”
柳靖仇哑口无言，头颅的话直刺心窝，让他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良久，他低声问道：“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头颅大笑起来，“当然，跟随伯父后，我每一天都幸福。”
“那曾经呢？”柳靖仇追问。
“和你一样痛苦。”头颅平静答道。
这是柳靖仇要的答案，可他在听到后却并不满意，心中痛楚也并未有丝毫减弱。
“用别人的痛苦来对比，让自己觉得幸福，这是有病的。真正幸福与否，只有自己清楚。”头颅的话如擂鼓般在柳靖仇心头响起，直接将其心思洞悉。
“不，不是这样的！”柳靖仇奋力反驳，嘶喊起来，“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我厌恨父亲，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对他的厌恶，还需要我引导吗？你只是差些决心。”头颅的眼神变得淡漠，抬起左手下按以做安抚，“既然不喜欢听，那就不说这个。”
柳靖仇回想着从小到大的经历，拳头死死攥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若非无头尸首在面前，怕是已经憋不住。
他缓了许久才恢复平静，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看到你，是梦吗？”
“是梦也不是梦。”头颅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柳靖仇正要询问，无头尸首忽然抬手用力推了他一把，他只觉天旋地转，待到眼前景象清晰时，才发现传令官用手摇晃他。
“皇孙，殿下请您前去议事。”
柳靖仇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来到中军大帐内，在看到柳义的瞬间，身体不自觉僵硬起来，那股发自内心的惧怕，让他不禁回想起无头尸首的话。
这样的生活，他真的幸福吗？
柳义见柳靖仇精神不振，用力拍着案几，厉喝道：“魂丢了？”
柳靖仇打了个哆嗦，立刻将头低下。
柳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从小就这个德性，犹犹豫豫唯唯诺诺，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废物！”
“父亲教训的是。”柳靖仇低声答道。
柳义眼中满是嫌弃，冷声道：“之前的失败我不追究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领十万天军前去，我再给你配十名天道境领军，这次务必要把那个乱臣贼子抓回来。”
“啊？”柳靖仇立刻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你不愿意？”柳义沉声问道。
“不是。”柳靖仇摇了摇头，“我是怕再次把事情办砸了让父亲失望。”
柳义怒骂道：“事情还没做你就想这些，不失败才怪。这次我给你配了这么多人，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是。”柳靖仇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点兵点将之后，他在柳义的目送下离开大营，再次赶赴雷泽。
和上次行动一模一样，进入雷泽时他依旧放慢速度，以防有埋伏，在神识探查到鬼卿后，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命令那十名天道境先一步包抄仔细搜寻。
在确定没有援兵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次哪怕是张衡再来，这么多人也足够应付了。
随后，他带兵慢慢接近，扒开前方茂密树丛，再次看到坐在雷泽边垂钓的鬼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