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鬼卿缓缓睁眼,起身正襟危坐,将缠在脸上的布条拆掉。
他没有去找镜子看自己重塑的容貌如何,只是一如既往地收好被褥把桌子分开,去厨房蹲在灶边将柴火点着,烧了一大锅水,随后拿起面粉倒在盆里开始和面,只不过水却倒多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凡人一样干活了,早就不会和面了。
李婉听到动静后立刻下楼,见鬼卿在厨房里忙碌,下意识看向鬼卿没有缠着纱布的脸。
只是很普通的一张脸,谈不上英俊,却十分耐看,唯一略显突兀的便是那一双在时光磨炼下深邃无比的眼眸。
李婉看了片刻,调侃起来,“手艺不赖嘛,我还以为拆下来会是个丑八怪呢。”
“如果是丑八怪,你会赶我走吗?”鬼卿没有回头,只是笑着问道,并无任何试探的意思。
“那不好说,那得看丑成什么样。”李婉继续调侃,这才注意到盆里稀成一坨的面粉,“水加多了,起开起开,再让你揉下去全浪费了,把手洗了去。”
鬼卿悻悻缩回手,站在一旁聚精会神观看起来。
李婉动作十分娴熟,很快便将面团揉好扯成面条。
“别在那里傻站着,开门去。”
鬼卿认真道:“开门前再对一下,我叫什么?”
“柳靖仇,我侄子,我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记不住,快开门去。”李婉没好气道。
“好嘞,姨娘。”鬼卿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板挪开。
不久后,第一名食客到来,看到鬼卿后顿时愣在原地。
“你是?”
鬼卿微微一笑,“我叫柳靖仇,是她侄子。之前受了点伤,一直在楼上养着,所以不方便露面。”
食客恍然大悟,以往的质疑烟消云散。
“看你长得挺白净,不像是种地的,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画师。”鬼卿笑着答道。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村里人都知道了李婉家来了一个投奔她的侄子,以前是个画师。
也许是抱着看热闹的目的,面摊外很快便聚满了人,好奇地看着跟着李婉忙前忙后的鬼卿。
人一多,生意也多,李婉忙得热火朝天,鬼卿也不断从厨房里端出面条送给客人。
食客们吃着面条的同时,依旧在打量鬼卿。
一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你真是她侄子,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远房亲戚,隔得远。”鬼卿笑着解释起来。
“那怎么到这里了?”
“我家那边闹灾,逃荒过来的。父母都死了,就来投奔姨娘。”
无论何种问题,鬼卿都应答如流。
一名食客忽然起身,“你是画师,能不能替我家画一对门神?我家那口子天天催,可是这十里八村会画画的很难找。”
鬼卿点头应下,“可以,不过我没带着纸笔,你得自备。”
“你是画师却连纸笔都没有?”那人立刻质疑起来,“这你要是画毁了算谁的?”
李婉将头从厨房里探出,大喊道:“算我的,侄子啊,你尽管画。”
“好嘞,姨娘。”鬼卿并未对彼此的称呼觉得任何不妥,反而觉得很合适。
那人将信将疑,见李婉如此保证,最终还是去借来纸笔交给鬼卿。
鬼卿擦出一张空桌子,将白纸铺好,大笔一挥,两尊门神跃然纸上,仿佛要从纸中冲出来一般,那威风凛凛的模样,看得围观众人纷纷叫好。
“画的真好啊,这门神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是啊,这贴在门上多有面子啊,什么样的邪祟来也镇得住。”
“小伙子,能给我画一张吗?”
“可以。”鬼卿点了点头。
“多少钱?”
鬼卿笑道:“不收钱,只要来吃面,都可以送一幅画,不过得自备纸笔,而且得先把面钱结了。”
众人闻言,立刻结账回去拿纸笔,快速赶回排队等着鬼卿画画。
这一天格外忙碌,李婉都不知道揉了多少面,连出厨房的时间都没有。
鬼卿作画极快,甚至还有功夫去厨房帮着端面条收钱。
直到黄昏,面摊外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听说以后来凑热闹的。
李婉好说歹说,才将这些人送走,承诺明天再画。
鬼卿将白天收的钱全部堆在桌上,推到李婉面前。
“今天生意很好。”
“这还多亏了你,吃面送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李婉拨了一部分推到鬼卿面前,轻声道,“给你的,拿去花。另外明天我托人去集市上给你买点笔墨纸砚,一个画师没有这些东西可不行。”
“谢谢姨娘。”鬼卿立刻答谢。
李婉轻咦一声,“你还叫着挺顺口。”
“那当然。”鬼卿眼中含笑。
李婉揉了揉酸胀的肩膀,从厨房里端出留在锅里的面条,“有点沱,今天太忙了,你先凑合着吃吧。”
鬼卿端起面条就吃,依旧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有这么好吃?”李婉问道,“你吃这么久都不腻吗?”
“当然好吃……”鬼卿忙着吃面条,声音含混不清。
李婉露出满足的笑容,待鬼卿将面条吃完后,端来热水放到鬼卿面前。
鬼卿起身按着李婉坐下,在李婉的惊呼声中,脱去李婉的鞋袜,替李婉洗脚。
待回过神来,李婉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鬼卿握住,有些羞赧。
“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女人的脚不能随便给男人看吗?”
鬼卿抬起头,声音变得哀伤起来。
“我以前太小,没机会给我娘洗脚。姨娘,你伺候我,我也伺候你。”
李婉对上鬼卿认真的眼神,说不出拒绝的话,抬手轻轻摸着鬼卿的头,柔声道:“我看的出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娘肯定很爱你。”
鬼卿将头靠在李婉腿上,重重点了点头,泪水滴落在盆里。
“嗯,她很爱我……”
从小到大,他都不怎么哭,可是在遇到李婉后,却仿佛成了一个爱哭鬼。
人只有在觉得可以依靠的人面前,才会变得脆弱,才能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仿佛三百多年憋着的泪水被储存起来,在今日如同决堤一般倾泄出来。
他一边替李婉洗脚,一边流着泪,怎么也止不住。
李婉温柔地抚摸着鬼卿的头。
“莫哭,莫哭……”
却不想鬼卿哭得越发大声,仿佛变成了当年那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不是那个杀伐决断的鬼卿,只是那个饱含遗憾与痛楚的少年陈泽。
有些人虽有亲缘却如仇敌,有人萍水相逢却如故旧。
而他与李婉,仿佛上辈子就是亲人一般。
“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