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并未多言，只是抱着酒坛不断饮酒。
鬼卿暗自一叹，大师兄这看似愚蠢的想法，却直击要害。
如果浩然宗人人都像大师兄这样，不考虑成败，秉持着正邪不两立的想法，那么就很麻烦了。
一旦浩然宗放弃一统的想法，只是与魔极宗硬拼，那么即便魔极宗最终能赢浩然宗，也会元气大伤，到时候很难去应对强大的妖族。
而魔极宗有望统一，想的必定是以最小的损失灭掉浩然宗，反倒会被浩然宗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束手束脚。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如果魔极宗也跟着正面硬拼，反倒正中易云下怀。
光明正大，好个光明正大。
这是战略层面的胜利。
好在这只是易云的想法，若是浩然宗人人如此，魔极宗怕是要焦头烂额了。
而易云这样做，一个不慎便会身死。
鬼卿提起酒坛仰头痛饮，而后重重叹了一声，“大师兄，您这是何必呢？”
易云笑道：“我一个人的命与苍生比起来微不足道，魔极宗不在乎那些弱者的命，我在乎，浩然宗在乎。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为苍生谋出路，这正是浩然宗的立宗之本。”
“苍生？”鬼卿嗤笑起来，“你们心怀苍生，苍生可念你们的好？我屠刀举起，他们为了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欺负弱者不对，可是如此乱世，注定只有最凶残最狡诈的人能活下去。身处乱世，何来无辜？”
易云平静道：“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王道以仁，霸道以力，以力胜人者盛一时，以仁爱人者盛一世。”
“好吧，我说不过你。”鬼卿无奈扶额，而后认真地看着易云，“大师兄，我们联手吧。你追求的是天下苍生，我追求的是人力之极，你我的目的其实从来不冲突。我不在乎苍生，也不在乎这天下，我只是想以天下成就自身。等我成为魔极宗宗主后，你我一起灭了浩然宗，到时候我可以把整个天下都交给你，你就是把魔极宗变成第二个浩然宗也无不可。你可以尽情施展你的抱负，让天下大同。如何？”
易云沉默许久，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哪怕是同样的结果，可过程是错的，最终也还是错的，两宗根源上也是不一样的。”
“莫非魔极宗不算苍生，不值得一救？还是说，你以前跟我说的回头是岸是在骗我？”鬼卿问道。
易云再次沉默，而后抬起酒坛重重一碰，“这话我无法反驳，的确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头，但两宗在决出胜负之前，谁也回不了头，苍生是之后的事了。好了，不说这个。来之前，青黛托我带话给你。她说她等你，你说要娶她，不许食言。”
这次，轮到鬼卿沉默了。
易云抬起酒坛，微微一笑，“此前听闻你成为少宗主，祝贺你。从无到有，你能走到这一步，可喜可贺。”
鬼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情绪抬起酒坛，笑道：“你也是没有任何背景走到这一步，同样可喜可贺。起码让我看到，不是只有不顾一切才能往上爬的，浩然宗果然还是个公平的地方啊，人人都有往上爬的机会。”
易云自然听得出鬼卿的言外之意，鬼卿是在讽刺浩然宗，哪怕追求公平，最终还是以实力为尊，和魔极宗并无分别。他若是没有实力，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易云调侃道：“阔别数十年，你的话语越发犀利了，此话杀人不见血。公平是永远无法避开的话题，的确，浩然宗现在做不到公平，往后千年万年也做不到。因为这世间没有相同的人，彼此总是有差异的。可即便做不到，但浩然宗有一颗想要改变的心，并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相信，迟早会有天下大同那一天的。”
鬼卿认真道：“我在宗主继承人选拔的时候，曾经做过一场兵棋推演。无论我们怎么尝试，最好的结果都是人族与妖族同归于尽。这是种族存亡的事，哪里顾得过来这么多人，能多活一个已经是天大的功德了。浩然宗这样负隅顽抗，是在拖整个天下的后腿。大师兄，浩然宗若真的心怀苍生，就不该让苍生为你们个人的理想而牺牲。”
易云温和笑道：“有些诡辩的意思了，浩然宗不在乎苍生，难道魔极宗就在乎了？本以为你此来只是单纯地祝福我，没想到竟还带了唇枪舌剑。”
鬼卿笑道：“光叙旧也没意思，说些锋利的，全当下酒菜。”
易云莞尔，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说的对，不该是苍生因我们牺牲，而是我们为苍生牺牲，所以我来了。浩然宗的事我说了不算，我此来只代表自己，这是我选择的方式。”
鬼卿不再多言，将酒喝完，起身抱拳行礼。
易云抱拳还礼，目送鬼卿离开后，重重叹了一声。
彼此立场不同，若是能劝的动，就不是彼此了。
接下来，只能刀兵相见了。
返回后方驻扎的营盘后，易云回到自己的帐篷。
林虞此时正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易云见状，端来热水到林虞面前，替林虞洗脚。
林虞察觉易云手上力道大了几分，将书放下，问道：“有心事？”
易云点了点头，沉声道：“他邀我联手，许我天下，我差点就动心了。”
“为什么不答应，怕他反悔？”林虞问道。
“不。”易云摇了摇头，“我分得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追求的从来都是自身，这一点我很清楚。只是不能为了赢就不择手段，有些事是不能做的，有些底线是不能突破的。”
林虞忽然起身，赤脚站在地上，按着易云坐下，替易云除去鞋袜洗脚，“你们两个，还真是棋逢对手。他是你师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之前两次输给他，心里会不舒服吗？”
易云平静道：“不会，胜败乃是常事，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但求问心无愧。”
“他知道你的做法后，什么反应？”林虞问道。
“一直在劝我。”易云叹了一声。
林虞轻笑道：“这就说明，你把他将住了。你之前输，是浩然宗的问题，并不是你的问题。你在内宗磨剑几十年，一朝出鞘天下惊。我相信，这次赢的一定是你。”
易云温和一笑，抚摸着林虞的脸庞。
“能娶到夫人，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