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孙家村外。
柳义缓缓落下,看着已是一片废墟的村庄,感慨万千。
宋国在两宗边境上,随着这些年争斗加剧,离边境线近的国家反复易手,连年战乱,百姓纷纷往内地逃难,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至于山那边的陈家村,从鬼卿屠了整个村子后,便成了一处乱葬之地,再也没有住过活人。
想起鬼卿,他的思绪顿时复杂起来。
鬼卿返回外宗的消息传回来后,与之有关的消息一同传回,魔极宗也不刻意隐瞒,因此浩然宗的探子没费多少功夫就探清了在鬼卿身上发生的事。
柳义知道后,惊愕了许久。
自己这位哥哥还不到两百岁,就已经成为元婴修士,更是成为魔极宗的少宗主,再进一步就能站在魔极宗的顶端。
因为对鬼卿的怨恨,他总是会不自觉地与鬼卿比较,最后不得不艰难地承认,鬼卿提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如果照这样下去,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杀了鬼卿。
他在荒芜的村庄前注视许久,转头看着远处的山上,目光锁定在娘亲坟墓的位置,顿时忐忑起来。
他此行是来见鬼卿,他本来正在宗门闭关,洞府外的禁制忽然被人触动,等他出去查看时洞府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在门口留下了一枚鬼卿约他见面的玉简。
不久后,魔极宗大批修士进攻浩然宗的消息传回,他趁着奉命出来防御的机会,改道来了此处。
尽管来时路上已经反复琢磨过该如何与鬼卿交谈,可真当来到这里时,他心里依旧是没底的。
鬼卿从小带给他的阴影,以及长大后对他施展的一系列手段,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明明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杀了鬼卿,可他心中却总是会有一种永远无法打败鬼卿的感觉。
他在原地怔了许久,这才迈开步伐上山,来到娘亲坟墓前。
坟墓上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放在一旁,鬼卿正靠着墓碑熟睡,面容有些憔悴。
柳义看着这一幕,有些错愕,他还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鬼卿,在娘亲坟墓前叩首行礼后,起身轻轻唤了一声。
“哥……”
鬼卿缓缓睁眼,拍了拍面前的土地。
柳义在鬼卿面前坐下,不自觉将头低下,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娘当年怎么死的,你知道吗?”鬼卿以沙哑的嗓音问道。
“难产。”柳义声音立刻变低,紧张到极点。
“因为什么难产?”
“我不知道。”
“你爹以前没跟你说过?”
“没……”
“看来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鬼卿叹了一声,将头仰靠在石碑上,呆呆地看着天空,“我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到我回来见娘,可是娘却死了。来娣姐告诉我,娘是因为我被卖掉才动了胎气难产而死。这些事,你有听过吗?”
柳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没听来娣姐说过。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嫁出去了,有印象的只回来过一次,也不跟我说话,好像不喜欢我。”
鬼卿嗤笑道:“她当然不喜欢你了,这个娣字是她心中一辈子的痛,就因为是女娃,她从小经历的是你想不到的。连名字都是为了你的出生而取,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你?不止是她,大姐二姐也是如此。不过她们对我还行,毕竟不是一个爹,我也不是日日生活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她们对我倒没什么恶意,算是不喜不厌吧。”
柳义低声道:“她们恨我是应该的,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不说这个。”鬼卿微微摆手,“梦到来娣姐之后,我就在想,当年要是我能克制一点去找她们,也许就能知道娘是因为什么难产而死的。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想找也找不到了。我当时听闻娘的死讯,已经完全没有理智了,杀了你爹,杀了我爹,杀了整个村子的人。我疯狂的想要发泄,可杀再多的人都发泄不出来,因为娘已经活不过来了。于是我把你当成发泄对象,试图把娘的死怪到你身上,这样心里能好受一些。”
柳义愕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鬼卿重重叹了一声,“这些天我就在想,如果娘真的是因为我被卖掉才难产,那我该怪谁呢?怪我吗?可被卖掉这件事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我不该苛责你的。”
柳义低下头,泪眼模糊,有些心酸,见鬼卿抬手,下意识往后躲,却发现鬼卿不是要打他,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而后说出了让他始料不及的话。
“对不起。”鬼卿温和地摸着柳义的头,“我毁了你的一生,如果你能放下,往后我们好好相处,和解吧。我与你和解,也与自己和解。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不追究了。”
柳义重重点头,泪水不断滴落。
鬼卿拍了拍柳义的肩膀,温和笑道:“你父亲肯定对你很好吧?也许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对你来说肯定是个好父亲,你拥有我没体验过的东西,我很羡慕你。可惜你没见过娘,不知道娘待人有多好,当年几次短暂重逢,余温至今留在我心里。娘若是活着,你会更幸福的。”
柳义顿时泣不成声,“哥,其实我早就放下了,我现在只想好好把这一生过完。”
“这样想是对的。”鬼卿取出几坛酒放在地上,“这是我成婚时留的,我婚宴你无法参加,现在补上吧。喝完酒,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诶。”柳义擦去泪水,高高端起酒坛,“哥,听说你成为少宗主,我敬您,也祝贺您大婚。”
鬼卿提起酒坛,重重一碰后,仰头一饮而尽,问道:“最近还好吗?”
柳义将酒坛随手丢在一旁,低声道:“不太好,你成为少宗主的消息传回来后,因为与你的关系,每过十几天都会有人来调查我。如果不是这次你们入境,我恐怕都出不来。”
“辛苦了。”鬼卿拍了拍柳义的肩膀,“如果待不下去,现在就可以跟我离开,我会培养你。”
柳义摇了摇头,“我还想再试试,师父他们战死后,因为我是师父这一脉唯一活下来的,所以师祖很照顾我。我留在浩然宗,更能帮到你。虽然提升的速度没办法跟您相比,但也还不错。对了哥,你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的?”
鬼卿轻叹一声,“运气好吧,有一个机会,我抓住了。我能走到这一步,有运气也有实力,我只是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
“命乃弱者借口,运乃强者谦词。”柳义再次提起一坛酒,眼中充满敬佩,“哥,我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