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鬼卿摇了摇头,提着那一小袋面门也不锁就直接离开了。
夜梦心生好奇,默默跟在身后,途中遇到一些村子里的孩童,纷纷朝幼年鬼卿扔石头,幼年鬼卿也不生气,只是将头低下加快步伐。
夜梦跟着来到山脚下,幼年鬼卿爬上陡峭的石坡,将那一小袋面连同夜梦昨天给的水晶糕一同塞到石缝里,脸上终于露出与年纪相符的笑容。
随后,他返回村子,来到祠堂旁的私塾外,趴在窗边踮起脚看着里面,认真听着里面的先生讲课。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幼年鬼卿跟着默默诵读,以手指为笔,在窗台上跟着练习起来。
夜梦站在一旁,见幼年鬼卿眼眸中散发出明亮的光芒,不禁动容。
她看到了渴望,那是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望。
哪怕身处泥泞,也要不断寻找出路!
在即将下课时,幼年鬼卿似乎是不敢面对从里面走出来的同龄人,提前离开返回家中,拿起一根树枝坐在屋外,在地上默默练习起刚才先生教的字。
夜梦在旁边坐下,杵着下巴看着幼年鬼卿,“很刻苦嘛,看来你很喜欢读书。”
幼年鬼卿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只是想多学一点儿东西。”
“为什么不喜欢?”夜梦问道。
幼年鬼卿低声道:“私塾里只教天地君亲师,教忠孝节义,可是没有告诉我被父亲打的时候该怎么办,也没有教我饿肚子的时候该怎么活下去。那通篇道理,好像都是在教我们不要反抗,因为父亲生了你,哪怕打死你也要受着。我觉得不该是这样,我只学他的字,不学他的道理。”
夜梦安抚道:“那是先生讲错了,真正的儒家哪怕是地位有差别,依旧是讲对等的。君不仁,则臣可以不忠。父不慈,则子可以不孝。只挨打不还手那是腐儒,以德报怨后面其实还有一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幼年鬼卿顿时怔住,手中木棍掉落,转头看着夜梦,“先生没教过,可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你也懂四书五经吗?”
夜梦笑道:“当然啦,不止四书五经,我会的可多了。”
“那你可以教我吗?”幼年鬼卿认真地看着夜梦,“我不会白让你教的,等我攒够食物就给你当学费。”
“这个不急,你攒够慢慢给我。”夜梦乌黑眼眸一转,忽然灵机一动,“叫姐姐我就教你,我教你怎么保护自己。”
幼年鬼卿犹豫片刻,轻轻叫了一声。
“姐姐。”
“是小梦姐姐。”
“小梦姐姐。”
“真乖。”夜梦温柔地摸着幼年鬼卿的头,见幼年鬼卿脸颊泛红,开心地笑了起来,“差别好大,原来小时候这么容易害羞啊。”
幼年鬼卿将头别过去,脸越来越红。
夜梦见时机已经成熟,风轻云淡问道:“你爹经常打你,为什么你不去找你娘呢?”
幼年鬼卿眼神立刻黯淡下去,低声道:“我不能去找我娘。”
“为什么?”
“娘的那个男人不喜欢我,一去就打我娘。”
“你娘为什么会改嫁呢?”
“不是改嫁,娘本来就是那个男人的妻子。”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
在幼年鬼卿低弱的声音中,夜梦渐渐了解到这段复杂的经历。
她沉默许久,轻声问道:“你怎么看待你父亲?”
幼年鬼卿冷声道:“不可救药。”
“你现在忍受,是因为无法反抗吗?”夜梦继续问道。
“不是。”幼年鬼卿摇了摇头,“我希望他有一天能改过来,能踏实过日子赚钱,把娘接回来。”
夜梦明白,她问到了关键,也抓住了关键。
幼年时鬼卿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无可救药,却依旧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同时又在自己寻找出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娘亲。
而娘亲,就是鬼卿心中最悲痛的地方,也是她可以尝试的切入点。
她清晰地记得鬼卿杀死自己父亲时的眼神,死寂,绝望,不带一丝感情。
想来那个时候,鬼卿的娘亲已经离世,那一丝期望也终于彻底消失。
也是此时,她忽然明白鬼卿为何会杀死那些曾经给他食物的村民。
幼年便卑躬屈膝丢掉所有尊严,只为了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随着希望破灭,以往破碎的自尊心会让他时刻想起以前的痛苦,回想起自己为了活下去遭人白眼。
他坚持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自己的娘亲,可当娘亲死去,以往忍受的一切仿佛成了笑话,屈辱会将他吞噬,让他想要疯狂报复发泄。
也许不对,但她能理解。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夜梦拉着鬼卿来到自己的家中,一本正经道:“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如何保护自己。”
不知不觉,四年时光飞逝。
在夜梦的教导下,鬼卿已经成长为一个硬朗的少年,在独自打倒十几名围殴他的孩童后,村里再也没人敢欺负他,靠着在夜梦家里干活换来的食物养活自己。
陈顺一如既往的爱赌,甚至还撺掇少年鬼卿去夜梦家里偷东西,但少年鬼卿自然不可能答应,虽然迎来的还是一阵打骂,但以少年鬼卿如今的体格,倒也不碍事。
期间夜梦不断劝说少年鬼卿去见自己的娘亲,但少年鬼卿都拒绝了。他向来很听夜梦的话,唯独在这件事上态度很强硬。
夜梦也不逼迫,她知道需要一个契机。
她曾经看过鬼卿的卷宗,知道鬼卿是十二岁去的魔极宗,而今年鬼卿正好十二岁。
这是鬼卿人生的转折点,也是她下手的最好机会。
这日,一名少年跑到少年鬼卿家中,鬼卿立刻跑到夜梦家中敲门。
“小梦姐,我想借马。”
夜梦立刻开门,没有多说,只是将马厩里的马牵出来,翻身上马朝少年鬼卿招手。
“让我看看你的骑术有没有进步。”
少年鬼卿爽朗一笑,跃到马上,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夜梦腰侧穿过去,挽住缰绳策马离去,直奔县里的赌场。
陈顺虽然没钱,却从来不去镇里的小赌档,都是去县里赌,说是这样才能赢到更多的钱,基本上一去就是几天,赌输了就回来打鬼卿一顿出气,有了钱以后继续去赌。
骏马在道上奔腾,夜梦身体不断后仰靠到少年鬼卿怀里。
少年鬼卿感受着那偶然的触碰,心怦怦直跳。
对于一个自幼饱受屈辱与虐待的人来说,一个温柔体贴且照顾其自尊心的大姐姐是无比致命且极具诱惑的。
四年的时间,他心中早就装满怀中人的身影。
只是夜梦出身优越,长得又倾国倾城,把自卑刻到骨子里的他只能望而却步。
能保持这样的关系,他已经很知足了。
夜梦柔声问道:“这一次,你还是要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