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聊得好好的,结果又触及到谷凡的伤心事,云卿兮真是想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安慰。
“别说这种话,你现在挺好的!你可是我们这一批人里面最先成为眷属的人!”
“你不仅把我和那个萧大个子比下去了,就连洛景华也被你比下去了!”
才说完,云卿兮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洛景华……
洛景华洛平阳一个爹,提起洛景华跟提起洛平阳没区别啊!这俩都是会让谷凡感到天道不公的错误人选。
凭什么都是人,洛景华洛平阳可以仗着父辈的诠释为所欲为,凡同辈者皆要对其阿谀奉承。
而谷凡一家却要在这种威势下活得战战兢兢。
而且云卿兮深知一点:
那就是谷凡一家绝不是这片土地上活得最艰难的人。
他们一家虽然被洛平阳欺压、凄惨非常,但他们家好歹还出了两个修士。
谷凡的哥哥更是小横芜山倾一派之力培养的重点,谷凡与他哥哥相比或许存在差异,但在一般修士眼里也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毕竟能进无山选拔的弟子,就没有差劲的。
云卿兮看着失魂落魄的谷凡,心知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比谷凡一家活得更艰难的存在。
他们大多是毫无力量的凡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像谷凡这样,拥有反抗的勇气。
直到谷凡出声,云卿兮才将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
“云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该死?”
“我观察过……”谷凡面上绽开一个微笑的笑容,有些许讨好之意,“早些时候在圣女审判我的时候,你并没帮我说过话。”
“反而是萧译阳,他帮我辩解……这倒真不符合我对你们俩的印象。”
云卿兮听得浑身都不舒坦,他感觉他快要被谷凡那种讨好又安静发疯的样子吓到了。
“萧大个子,只有真正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傻子,你对他的印象只来自于刚接触时会得到的最浅显的印象。”
谷凡笑了笑,“是吗?原来萧公子是面冷心热的。”
“那云兄你是什么?面热心冷吗?看着对谁都笑盈盈,但实际上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云卿兮感觉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有种恐怖不是视觉上那种感官的恐怖,而是非常玄乎的感觉上的。
就像此刻,谷凡明明微笑着坐在他面前,什么也没干,但云卿兮就是能从谷凡身上感到一个寂然的疯狂。
有的人发疯也是没有声音的,没有太多外在表现,但只要跟他接触下来就能发现,他的内里早就疯了。
谷凡疯在什么时候?
或许是他伏地认罪的那一刻,他感到一切都结束了,因此再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不如把早已溃烂的内心直接袒露出来。
或许是在圣女宣布他成为眷使的那一刻,大仇得报的兴奋和入选的激动将他逼疯了,让他这个罪孽缠身的罪人在狂喜中奔向万劫不复。
又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
在他一次次见证哥哥的痛苦时、在他亲自结束他哥哥的性命时……
云卿兮越看谷凡,越觉得心里发凉,“我当然不认为你该死,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这个世上没有谁是该死的。”
他本意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谷凡的表现实在令他不知所措,说出来的话也不知所云。
谷凡笑了,他下半张脸是笑着的,一双眼睛却在哭。
云卿兮清楚地看见泪水从谷凡那双眸子里逐渐涌出来,而后,他听见令他心碎的话。
“难道洛平阳不该死吗?”
这个瞬间,云卿兮只感觉他很该死。
他安慰人的能力简直是一塌糊涂!
像洛平阳那样的大恶人当然该死!而他却说什么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是该死的……他真的该死……
“我说错了,我对不住你,谷凡兄弟!洛平阳绝对该死,他就算被鞭尸也抵消不了他做过的那些事!”
“谷凡兄你千万别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云卿兮平时一个十分能言善辩的人,现在竟然词穷了。
但见谷凡用绣着繁复华丽纹样的袖子拭去泪水,随后竟像一瞬间恢复成一个正常人一般……对着云卿兮道歉。
“是我的错,我让云兄弟你为难了,其实云兄弟你说什么都无妨,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自己心里清楚。”
云卿兮这才反应过来谷凡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向他寻找认同,他希望听见他说杀死洛平阳这件事是无罪的!
不是情有可原,不是人之常情,而是洛平阳本身就该死!
只有这样谷凡才过得去他心里那关。
“你不要这么想……”云卿兮愣愣道:“我们都觉得你这么做是…”
“应该的?”谷凡眼睛微红,“我知道是应该的,但还是改变不了我杀了人的罪过。”
“你没有罪!”云卿兮已经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安慰到谷凡,只能给出粗暴的结论。
谷凡听完怔怔的,“是吗?我没罪吗?”
“可如果我没罪,圣女大人又怎么会让我去死?她是因为我的罪过才会惩罚我。”
“我有罪。”
云卿兮睁大眼睛,谷凡显然已经自成一套逻辑。
他揣测他的意图也揣测错了。
“你问我这些问题,是真的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谷凡再次愣住,云卿兮继续道:“就像你自己说的,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也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你自己心里就有答案,只是你不喜欢这些答案,所以你才想从我这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并且你知道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可你心里仍旧是认定你自己的答案,你甚至难以从我给出的答案里得到安慰。”
谷凡不说话了,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卿兮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睛,“我安慰到你了吗?”
谷凡还是不说话,云卿兮长叹一口气,“你已经认定你是有罪的。”
“从一开始你问我的时候,我就该发觉……”
“你问我,你被审判的时候没有帮你说话是不是因为我认为你该死,可是谷凡兄…”
云卿兮的眉眼间已经满是无奈,“一个没有罪的人是不会被审判的。”
“如果你认为那是一场审判,那你心里的答案已经不可能被我三言两语动摇了。”
谷凡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但云卿兮看见有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
伤心难过时,泪水会分外苦涩。
谷凡此刻的泪水会是什么味道,云卿兮不知道,因为他也不知道谷凡此刻在想什么。
他泪水里的含义,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