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凡和洛平阳之间的矛盾，并不只是一家无力反抗的好人遇上一个人渣这么简单。
冉冉从头到尾听完，胸腔中涌动的属于沈晏温的难过几乎要将她吞没。
用她那个世界的话来讲：这是结构性的问题。
一个没有规则制约、条条框框限制的世界，一个信奉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世界，注定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冉冉注意到谷凡不止一次提到，他和他哥哥面对洛平阳时都没有还手之力。
真的是洛平阳的修为有多高、能力有多强么？
都不是，谷凡和他哥哥无法战胜的不是洛平阳，而是洛平阳手中那根象征着洛家族长的法器长鞭。
他们无法战胜的是七大宗之一的云崖洛家。
在这样没有束缚和规则制约的世界，弱势遇上强权，这是必然的结果。
这并不只是冉冉单方面的臆测，洛平阳修炼天赋不高是事实，只看他连休息时竟连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就该知道他这个人的悟性不会太高。
而悟性不高的人，在修行这条路上只会事倍功半，这是连冉冉这个玄学子弟都知道的事。
反观谷凡的哥哥，在洛平阳带着强权出现之前，他是整个小横芜山培养的重中之重，可见天赋非同一般。
虽然谷凡的话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他能将他哥哥和洛景华这种天之骄子相提并论，可见他哥哥绝不会是平庸之辈。
原本天赋卓绝的人成了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残废，而如果没有谷凡的介入，洛平阳大概现在还在悠然地享受他的优渥生活。
他不需要为他做下的事付出任何代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样子。
没有丝毫公平可言。
冉冉平静地看着面前陷入崩溃的谷凡，仍然觉得不划算，即使复仇就是谷凡最想要的。
她仍然替他觉得不划算。
恶人的尸体此刻就躺在内室，但这并不代表谷凡大仇得报后达成了公平。
公平仍旧不存在。
谷凡势必会为他的复仇付出代价，这就是不公平的体现。
不合理的作恶不需要支付代价，合理的复仇却偏偏要支付代价，冉冉冷冷想着，脸上不自觉露出嘲讽的笑。
修仙界的大家族大门派和蓝星过去历史上的世家门阀很像，一旦这种存在出现、形成，就代表一种不公平的格局已经固定了，并且这种格局会依照世家的势力大小而确定延续时间。
老话常说“富不过三代”，无论多么辉煌的家族持续百余年的繁盛已经足够惊人，可这样的时间长度放在修仙界却只是弹指一瞬。
修仙界的家族是以百年起论的，繁盛千余年的更是不在少数。
当扭曲的格局在时间尺度上被无限拉长，那生活在其中的普通人又该有多痛苦。
冉冉垂下眸子，眼眸中闪动的暗芒只为谷凡和他的家人那样平凡的人们而闪动。
直到圣女开口，冉冉才回过神，她好像搞错了重点。
无宁交代她的事，从来不是分析这个世界有多么不合理，她只需要纯粹地观察这些人就好了。
冉冉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她不需要多管闲事。
“那你想要什么？”圣女的声音清清泠泠，依旧像冰泉滴石一样动听，可她说的话让在场之人无不惊诧。
发生在谷凡身上的事是惨剧，毫无疑问。
即使他是杀人凶手、即使被他杀死的洛平阳的尸体就在内室，众人也无法不对谷凡产生同情。
很多人觉得他策划的这场谋杀理所应当，甚至觉得他是个勇敢的英雄。
冉冉光是看到这些人脸上动容的表情，就能看透他们的心思。
这些人在听完事情全貌后，选择站在谷凡这个杀人者那边，这其中的人员构成，小宗门的弟子占了大多数。
而剩下的那些人，就算不和谷凡同一阵营，也或多或少理解了谷凡的动机、理解他的恨。
圣女是最不一样的。
她竟然能在听完全部原委后，问出谷凡想要什么这种问题…好点听的说法是迟钝，不好听的说法便是……
冷酷无情。
圣女实在太冷漠了，简直就…
和她一样！
冉冉脑子里猛然生出这个想法。
无宁交代她要仔细观察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难不成其中的用意就是希望她在这些人身上找到和她共通的点，如此便能找回丢失的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那圣女就是她现在的头号目标。
冉冉不知道圣女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态向谷凡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她希望她不是恶意的。
谷凡睁大双眼看着圣女，眼泪无知无觉地淌下来。
“……我想要的，其实都已经实现了。”
圣女歪了歪头，先是看了一眼秦思翊，才又看向谷凡，“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两件事么？”
“报仇，以及成为我的眷使。”
谷凡重重点着头，眼泪随着他的动作飞散成四碎的泪花，当他注视着圣女时，他的恨和痛苦好像就消失了。
“圣女大人，我已经很满足了。”
圣女得到答案沉思了一会，再次看向秦思翊。
“你知道里面那个家伙死掉会有什么麻烦吗？”
她问得天真，神情也是一派天真。
在场之人无不体谅，毕竟圣女年纪尚小，而且久居魔域不出，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
秦思翊只要被圣女需要，他就会感到一阵难言的满足。
他毫无察觉地柔和了神情，眉眼温柔得仿佛能化成水，“洛平阳不重要，甚至红夫人也不重要，但和他们俩有关系的洛家族长很麻烦。”
洛景华听到秦思翊的话，面色倏而变冷。
这人竟然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说起他的父亲…果然是被她娇宠得无法无天……洛景华这般想着，之前的委屈感再次袭上心头。
“红夫人将洛平阳这个唯一的儿子视若珍宝，而洛家族长又是出了名的宠爱红夫人。”秦思翊说着忽然眼珠一转，美艳非常地看向洛景华。
“我说的都只能算是耳闻，不能当做确切消息，这种情况应该还是洛九公子最清楚。”
“据说洛平阳在洛家的吃穿用度，不止与洛九公子你同一规格，有时候甚至还会超过你。”
秦思翊假装惊讶地捂住嘴，“难道洛家族长真的偏宠到如此地步，不止忽略与你母亲的道侣情分，就连与你的父子情分也不顾了？”
洛景华站在原地用力地攥紧了双手。
小黑已经在他心里做出大杀四方的架势，要不是有小白安抚，只怕早就一剑将秦思翊捅个透心凉。
“瞧瞧瞧瞧，咱们洛九公子的气量竟如此之小，我不过是几句就生气了。”
洛景华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涌动的戾气逼下去，遂冷冷道。
“翊大人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