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数日转瞬即逝,季一一已然彻底融入了隐龙商会的生活节奏。待人热忱又真诚的她,很快便与商会里的诸多伙计、侍女打成一片,往来谈笑间,满是熟稔与融洽。
暮春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街上已响起吱呀的板车声。季一一将挂在雕花门楣下最后一盏琉璃灯取下,檐角铜铃忽被晨风拂动,叮叮当当的脆响里,她瞥见一道颀长身影在朱漆大门外徘徊。
“客人您好,欢迎光临,不知您有什么需要?不妨进店细细瞧瞧,我们商会的好物琳琅满目,定有能入您眼的。”
季一一提着鹅黄裙裾迎出去,绣鞋踏过门槛时,腕间银镯与门环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男子闻声转过身来,玄色箭袖上金线绣的云纹在朝阳下流转。季一一这才看清他面容,剑眉入鬓却带着几分疲态,下颌新生的胡茬沾着露水,倒像连夜赶路而来。
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上下打量了季一一一番,饶有兴致地说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没见过我?你是新来的吧?”
季一一不慌不忙行了一礼,笑意盈盈地回应:“客人好眼力,小女子才来商会不过几日。若是招待不周,还望您多多包涵。”
话还没说完,忽听得珠帘哗啦一响,春桃捧着缠枝牡丹瓷瓶风风火火冲出来,杏眼圆睁,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将季一一轻轻拉到身旁。春桃亲昵地挽着季一一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小一一,你可不用对他这么客气。说起来,他勉强也算咱们商会的女婿呢。既然罗姐姐平日里对你关爱有加,他理应也对你客气些才是。”
说着,春桃挺直了腰杆,扯着嗓子朝店里喊道:“呦,姐妹们,快出来瞧瞧,这是哪位贵客大驾光临啊?咱们可得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好好招待,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话音刚落,二楼轩窗接连推开,七八个绾着双环髻的侍女探头张望,吃吃笑声混着廊下鹦鹉学舌的\"贵客贵客\",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起。
对面的甄武一听这话,耳尖泛红,双手立刻合十,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春桃小姑奶奶,您可别这么说,我听着怪害怕的。”
春桃双手抱在胸前,杏眼一瞪:“你这人,当初匆匆忙忙跑到罗姐姐身边,说了几句话就脚底抹油走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亏得罗姐姐当时还送了你那么多东西。”
甄武自知理亏,挠了挠头,红着脸,站在那儿乖乖听着春桃的数落,也不反驳。季一一站在一旁,先是瞧了瞧满脸窘迫的甄武,又看了看口若悬河的春桃,犹豫片刻后,轻轻拉了拉春桃的衣袖,轻声细语地劝道:“春桃姐,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大家都瞧着呢。要不咱们进去慢慢说?”
春桃正说得兴起,被季一一这么一打断,刚想发作,转念一想,觉得季一一说得在理,这么数落人家,确实让甄武有些下不来台。于是,她轻哼了一声,看向甄武,故作威严地说道:
“行,今天看在小一一的面子上,就先饶过你这一回,进去吧。”说罢,又凑近甄武,压低声音叮嘱道:“罗姐姐好像还有些生气呢,你进去可得先给她赔个不是,听到了吗?”
甄武憨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腰间的包袱,说道:“放心吧,我给她和你都带了礼物,等会儿就拿给你们。”
这时,二楼忽然传来一声轻咳。众人霎时噤声,只见罗红倚着朱漆栏杆,葱白指尖搭在鎏金暖炉上,云髻间金步摇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甄武。
几炷香的工夫后,待季一一和其他几个丫鬟端着茶水点心再上二楼时,晨光正透过万字不到头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光点。
甄武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缩着脖子,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立在博古架旁,罗红端坐黄花梨圈椅中,指尖轻抚案上展开的卷轴——那画上山茶灼灼如火,题着\"曾经乌海难为水,除却荒山不是云\"。
\"这些...\"
罗红忽然开口,嗓音似浸了梅子酒般微哑。季一一这才注意到四周堆满各色物件:湘妃竹扇坠着杏色流苏,缠臂金上錾着比目鱼,最奇的是两件放在一起的月白襕衫,一处衣襟处用银线绣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另一件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罗红正站在桌子前,神色平静,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衣物、饰品,有条不紊地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收拾一个柜子出来,把这些东西都仔细摆好,然后把柜子搬到一楼最显眼的位置,让来往的客人都能瞧见。”
季一一和众人齐声应下,走上前去收拾桌上的物件。只见桌上摆满了手帕、扇子、衣物、吊坠、剑穗等物,每一样都制作精美,样式新奇,让人目不暇接。更让季一一眼前一亮的是,一些手帕和扇子上,还题着优美的诗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季一一轻轻念出扇面上的词句,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
“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这句诗写在一块素色的香囊上,字迹刚劲有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季一一拿起一把绘着桃花的扇子,看着上面的诗句,脑海中浮现出一段似有若无的情愫,一时有些怔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看着这条绣着并蒂莲的手帕,季一一定在了原地。
“你喜欢这个吗?甄武带了许多,你可以拿一条。”季一一耳边突然响起了罗红的声音。
闻言,季一一连忙摆手,“不,不用了,罗姐姐,我只是觉得,这句诗写的真是好极了。”
“无碍,你现在也是商会的一员,每次有新的货物,这些小物件商会的人都可以取一件。”
看着手帕上绣的诗句,季一一眉目流转,“如此,便多谢罗姐姐了。”
“可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小小年纪,莫要在男人身上花费心思,要是哪天,有些连名分都没给你的负心人只跟你说上几句话就跑了,数日都没个书信,这咱们姑娘家家可没处说理去,只能苦苦的等。”
罗红幽怨的声音让一旁的甄武又涨红了脸,嘴巴张了又张,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会的,罗姐姐,想必他定然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我们要相信他。”季一一摇了摇头,发髻因为用力而变得稍稍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