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里胡蕴川很畅快的吃了顿夜宵,还被虞慈特别允许喝了杯“素酒”,虽然还是馋荤腥,但看在自己这么好的“干弟弟”如此苦劝的真心上,胡蕴川还是忍了。
次日,胡蕴川打发伺候他的虞家小厮买了香炉贡品供桌摆在院子里,正午时分,在明媚和暖的太阳下,他和虞慈义结金兰,成为好兄弟。
这样吃的营养清淡,加上心情慢慢转圜,有虞慈这个好兄弟开解,名医调理,身子恢复的很快。不过十日,结痂开始脱落,除了身子瘦了点,脑子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认字却不会书写之外,复原的有些让虞家大宅里的苏府医惊讶。
“论理说,这么重的伤少说也得躺两个月,他现在已经好了一半儿了,城主……”
“你多照看,别让慈儿受累。”
“是。”
私底下偷偷透露给虞凉龙,虞凉龙也觉得这小子体质天赋异禀,身上也有些许练体练武的痕迹,倒是个能栽培的好苗子。
这虞凉龙少年时就是个孤儿,被一楚姓富户小地主人家收留,做粗使杂役,后来太上皇执政末期昏庸好色,十二子夺嫡各处拉拢势力,不论是朝堂亦或江湖都是一片血雨腥风。楚老爷不幸被牵连,楚氏一门遭到灭门,才八岁的虞凉龙带着两岁的楚小姐躲在灶台里才幸免。
带着楚小姐逃命一年,虞凉龙被追杀,不得不拖着重伤的身子,把小姐放到江南一户官宦人家府门口,自己从容赴死。却不曾想遇到江湖第一刀客苗海平,恩师苗海平救了他,又传他武艺,他凭借一身武艺在江湖行走,开了镖局和商号,后又和楚小姐相逢,楚小姐下嫁他为妻,夫妻恩爱从未红过脸儿,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他这一生有三大贵人,一是楚老爷,二是恩师苗海平,三是爱妻楚氏。
因为有他们,哪怕他遭遇许再多不公不幸,他也依旧充满感恩与善念。唯独三件事令他终身抱憾,一是恩师病逝,二是妻子早逝,三是两个儿子的未来!
他是个大男人,做了城主,行走黑白两道间,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从不轻松。一直对儿子们疏于管教,宠溺过多。现在长子虞沣智谋、武功、品性皆流于下等,把月澜城交给虞沣那就对不起一起打拼的兄弟,虞沣也护不住他的毕生心血;小儿子虞慈身子弱,不能习武,性子虽善却也有城府,文采智谋,人品心性等等胜过虞沣千百倍,本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偏偏还是个雌男!
为今之计,他必须得找个儿婿,招赘或是高嫁都无所谓,只要能擎天护住慈儿,拘养着虞沣不惹是生非即可。
这胡蕴川虽说来历不明,但深藏不露,是个有本事,心思正的爽快人!
拒绝了慈儿的爱慕,与慈儿结为兄弟,坦荡磊落,不占便宜,真让虞凉龙另眼相看了。
何况只要他的慈儿喜欢,拒绝不拒绝的,也不是胡蕴川说了算,趁着胡蕴川失忆,把他彻彻底底的变成月澜城的人,又何妨?
没错,虞凉龙对自己的心肝宝贝被拒绝,还是有点心疼暗怒的。
他先斩后奏,直接买通官府,给胡蕴川重新卖了个‘马家村江家大郎’民籍,马家村是他月澜城管辖范围内的地段儿,不怕胡蕴川能翻出天去。
当然这一切没和虞慈、胡蕴川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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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过去了,胡蕴川的伤初愈后,时常会在月澜城逛逛。
虞慈每每相陪,言语活泼灵动的说城里的趣事,日子久了,胡蕴川倒也觉得这里是个很独特的“世外桃源”,没有官员,没有豪强,没有任何纷争,数千计的江湖人士和村民们过着小富即安的幸福小日子,没有人流离失所,大家都很和善温暖。
胡蕴川很喜欢这里。
他每日不过是各处溜达,练练虞凉龙教授给他的练气练体功夫,和虞慈对弈,看虞慈画画,听虞慈弹琴,在虞慈和丫鬟们一起下厨时凑热闹,出些新菜点子。
他的小日子美哉清闲,可虞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位娇弱病美人儿模样的虞家二公子,每日忙的跟个陀螺似的,时常陪着胡蕴川这些都是小巧。素日还挤出时间出门义诊赠药不说,还协助虞凉龙应酬接待江湖头目,对那些明显是对家的强势来者,也能应对得宜,从未有半分畏惧。
更别说还全权管理商队,规划各项生意的走向,还盘账目到深夜。
修长白嫩的手指打算盘珠子打的胡蕴川眼花缭乱。
“你歇歇吧。”胡蕴川看虞慈劳累都看不下去了,正好他在虞慈的书房里消磨时间,发现虞慈的龙井不错,不客气的自己倒了一杯,顺势也给虞慈倒了杯塞虞慈手里,强迫他停下休息。
“活是做不完的,别把本来就脆的小身板儿累坏了。”胡蕴川凶巴巴的。
虞慈噗嗤一笑,轻轻咳嗽,接了茶盏啜饮,眼睛水亮又含了抹无奈:“必须要在明天之前清盘干净,那些管事们要来收账了,江大哥不用陪着我,很枯燥无趣儿的,我让小幺陪你说话儿?”
胡蕴川摇头,拿起虞慈刚刚清算完的账本看起来:“他们不是奉承我,就是讽刺我,话不投机,倒不如陪着你,看我能做点什么?”
“那你就再帮我检查一二?”虞慈也不客气,微笑道。
胡蕴川点头,他发现自己很擅长看账本,根本不需要打算盘就能心算出来。
很快就发现问题了,眼皮惊的猛跳,他直言不讳:“整个月澜城的总账暂且放一放,人多地贫,地租收不上来也是常事,你们虞府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支出?”
胡蕴川哭笑不得指着上面一行字:“我原本以为你哥哥是个纨绔子弟,结果他就这么点支出?”
虞慈忍俊不禁:“你若是看五年前他的支出便不会这么说了,从前他好色好赌,被我爹关禁闭两年,娶了嫂子后,更是严格控制花销。”说着把五年前的旧账本递给胡蕴川。
胡蕴川看后,嘴角一抽:“可你大嫂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跟你大哥哥真是一对儿哼哈二将,她支出是你的六倍?一个月要八百两银子?她吃银子啊?“
“我大嫂嫂是我娘的外甥女儿,我和大哥哥幼时都受过表姨母的照料,表姨母为人泼辣,表姨父也有官身,所以爹爹迁就些,不规矩大嫂嫂,我大哥哥也惧怕大嫂嫂。”虞慈笑道。
胡蕴川竖起大拇指,对虞慈还能笑出来的心态佩服的五体投地:“还有虞世伯,虽然我是晚辈,受恩于他不该说这些,可这也太离谱了!这个月他私人花了两万两银子?!不是哥说话难听,弟啊,你爹不会在外头还有家吧?”
虞慈苦笑:“非也,爹爹乐善好施,朋友遍布天下,慷慨解囊不顾及数额许多年,如今已收敛许多,三年前他一个月最少也要支出五万两。”
胡蕴川惊的眼珠都要冒出来了,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话。
怪不得虞慈辛辛苦苦的盘账,这是挤出一些银钱还账!所以才急啊!
就算虞家家产再多,也扛不住这么花啊,再说还有那些城中百姓,平时因为城主是个心善“明君”,减免地租,不收任何保护费和税银不说还定下一些离谱的义务救援,免费发放粮食、冬衣服、银子等等给物。
“弟弟,方便告知,虞家每年进项多少吗?”
“至多四十万两。”
“那现在亏空多少?”
“从前是八十万两,现在是六十万两。”
胡蕴川看着虞慈清瘦的身形,眼白都要翻到天上了,不停的拍自己哇凉哇凉的心脏:“整座城的对外债务呢?如果我没猜错,城里的一些营生,也是你们在添钱维持。”
“不到二百万两,这些年营生已经好多了。”虞慈仰头对着胡蕴川恬静温婉一笑,真是柔柔如水。
胡蕴川捶着额头,头疼欲裂,不停的运气:“行吧,你们也是黑道的,估计不敢暴力追债,我的苍天大地啊,为啥会这样?!怪不得你这么辛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根本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那么简单,到处都漏风,这难度你也能做到!哥佩服!”
他的胸口简直郁闷的要炸开了!
这是做好人,做城主的代价吗?图啥?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我这里有些金票,你先还了最紧迫的账。”胡蕴川脱了靴子,取出匿藏好的金票,数了三张共三千两金票,这里一两金子能换十两银子,在他养伤期间,应该能安闲一段日子。
“能兑出几万两银子,全都你掌管,算你私人出的!不许推辞,我是你干哥哥,你是我干弟弟,我义不容辞!”
“谢谢……”
虞慈眼圈湿了,偏侧头去拭泪。
他爹爹粗枝大叶,只会赚和花,认为自己都能处理得当,根本不会考虑数目和承受力;他大哥哥嫉妒他,总是不满他管家,对他怀恨在心;他嫂嫂只会往娘家搬钱,问他伸手要钱,爹爹因为大嫂嫂是娘亲的外甥女,对大嫂嫂很是纵容。
他一直自己扛着一切,身体病弱也不敢有半分懈怠。
如今,终于有人能关心他,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哪怕只是结义兄弟的情愫,也足够了。
“二弟!在吗?”
这时有人敲门,一道娇媚的女音响起,接着卷碧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大少夫人,我们公子正在忙,有事您和奴说,奴转达。”
“不是什么大事,明儿我要带南儿回娘家,想支五百两银子还有老山参给我爹配药,公爹答应了我的,让我来二弟这儿领牌子。”
门外头的卷碧恭敬的墩身福了福,忍气假笑:“回大少夫人的话,明儿就是外头铺面管事进来收账的日子了,等我们二公子得空了,奴婢回了,就给您娘家送去。”
自家公子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这臭婆娘还来打秋风!干脆把整个月澜城搬到云家好了!
“卷碧,我同你说是给你两分颜面,不是让你开颜料坊!你让开,我同二弟说!我倒要看看我的好二弟哪儿就这么忙了,连表姐都不见!”高氏一把推开卷碧。
她人高马大,满头珠翠,叉着腰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了,看着屋里几样清雅值钱的摆设和那满满当当的值钱孤本奠基就嫉妒的红了眼,再看向那桌子上一摞一摞的账本更是眼睛红的跟狼似的,仿佛那些都是金山银海。
“大嫂嫂,夜深露重的,怎么亲自来了?派个丫鬟来就是了,浮紫,上茶。”看到高氏时,虞慈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散了些许,变得很客气。
高氏斜眼看了胡蕴川一下:“哼,打扰日理万机的二弟接客了?是我这大嫂嫂不是,哪儿还敢派丫鬟来讨嫌?只好亲自来求求你了!从手指缝里漏点银子,赏赐一回,让你大侄儿跟我回娘家体面点儿……”
这“接客”二字说的辛辣恶臭,直把虞慈比作青楼妓子,把胡蕴川比做恩客,还暗讽虞慈吞银钱,又拿出虞凉龙来压虞慈等等,说的口若悬河,黑的说成白的。
听的胡蕴川额角青筋直蹦,也着实佩服虞慈的忍耐力。
虞慈那宠辱不惊的模样,已经习以为常,还能好言相劝,软硬兼施的压制,始终没答应高氏的无理要求,倒是把自用的老山参给了高氏。
反而是在门口守着的卷碧,以及上茶的浮紫气的小脸煞白,浮紫本来已经要把茶奉给高氏了,一个转身就撤走了,谁乐意伺候!
“贱婢……”高氏一向嚣张,愤怒要骂。
胡蕴川咧嘴笑,挡在高氏身前:“大嫂子,我是虞慈的干哥哥,也比你小一些,称呼您一句大嫂子,您别见怪。”
“哼,不敢当!你可是我们虞家的大贵客!”
“嫂子您虽然比我大,可看上去又年轻又漂亮,跟七仙女儿下凡似的,真是让我不好意思开口。”胡蕴川一脸做作的羞涩加上夸张的赞美。
是人都爱听好听的,高氏得意的扬起头。
“我哪儿比得上二弟天生丽质,不过是会打扮罢了。”高氏扶了扶头上足有二斤的金饰。
胡蕴川啧啧嘴:“可惜,可惜十全九美,缺了一样就什么都没了。”
“哼!你说我缺哪儿了?”高氏不服。
“你这样呼一呼……学我双手捂着嘴合拢……”胡蕴川捧着手往手心哈气,再深嗅。
高氏已经被他忽悠瘸了,就想补足,学着做了,一脸茫然。
胡蕴川痛心疾首:“闻闻嘴里有没有臭味?我这边都闻到了,太臭了!”
高氏脸红耳赤:“你胡说!”
“我是外人才敢这么提醒你,你夫君,你公爹,你二弟,都是亲人不忍告诉你,我是真心实意,你若不信,让浮紫和卷碧闻闻,他们是下人,更不敢欺瞒你了!”
胡蕴川一脸坦荡。
浮紫已经憋不住笑了,被卷碧掐了一把,二人也装模作样的认真的闻了,然后战战兢兢地告诉高氏。
“大少奶奶,却有臭味,奴们不敢骗主子。”
“这可怎么办啊?!有臭味!小江郎君啊,有没有能治好的法子?”高氏完全慌了。
胡蕴川挤眉弄眼:“快让府医给您看看,切记一定要少说话,否则说话越多越臭,真的,听说虞大爷偏宠姨娘,说不准也是这个缘故,否则为啥要放着您这个“绝色”娇妻不碰呢?”
高氏这下可不纠缠了,马上离开书房去找了府医治疗口臭去了。
胡蕴川微微一笑:“贤弟,你耳根子能清净一段日子了。”
虞慈也忍不住趴在桌案上笑的直不起腰,满身的疲倦病气都被太阳似的男子驱散了。
“哈哈哈……”卷碧和浮紫更是大笑的站都站不住,前仰后合。
“好了,别笑了,我帮你盘账目,我的手还有点不听使唤,字儿难看点就凑合吧,数目保证没错。”胡蕴川很快进入正题。
在胡蕴川的帮助下,一个半时辰就把堆积如山的旧账算清了。
虞慈特别感激,胡蕴川却不给他道谢的机会,把他撵去睡觉了,自己也去呼呼大睡了。
次日,他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照例去练功,忽发现下人们都有些人心惶惶的,不如从前那么轻松了,有几个扫地的小厮也不斗蛐蛐儿了,凑在一起说闲话。
“今儿老爷接了个好大的镖,你们听说了没?”
“谁不知道啊,胡国公府的何大人来下镖的!”
“何大人不是咱们的老主顾吗?”
“是他,这回是他背后的大主子!”
“听说那位大主子还要见一见咱们城主。”
“谁要见?”
“你个傻子,当然是那位国公爷!那可是个铁帽子超一等公!他也来了!亲自来的!”
“我的天……”
“啥是铁帽子超一等公?”
“就是……就是有封地,有军队,有臣民的土皇帝!”那小厮也不知道怎么回,粗暴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