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蕴川一夜未眠,快天亮时才勉强睡了会儿,看见蓝若深对着自己侧躺,手放在枕边,新月眉长长,睫毛如羽扇般垂下,睡得香甜,冰雪肌肤透出些许粉晕,呼吸轻如羽毛,睡相也极美,青丝旖旎披散在枕间,似是热了,云丝被只盖在腰际下。
心头万般不舍化为了一滩春水,胡蕴川蹑手蹑脚的下床,找了一床藕丝被给蓝若深盖上,那藕丝是越国进贡的,是从藕茎里取丝,纺成纤,织就的丝缎,比那最轻薄的蜻翼纱还要凉爽舒适,在炎炎夏日盖着,最为舒适,上面还绣了特别精致葡萄鸟雀绣纹,颇有意趣儿。
坐在床边,久久的看着蓝美人,抚摸那细软的发丝。
胡蕴川心疼的想,我怎么能耽误你的前程呢?
想那女人结婚生子,事业会被阻碍,停滞不前,甚至彻底沦为家庭主妇,丧失自我;再看这个异度时空,女人暂且不提,雌男能做到这份儿上,如若深这般的,已经是凤毛麟角!
他扪心自问,要是自己被下了螽斯散,频频遭人暗害,他最多能玉石俱焚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像若深这样,卧薪尝胆,运筹帷幄?不仅大仇得报,还能东山再起,成为将军?
作为枕边人,他了解蓝美人的想法。
一边是挚爱的丈夫孩子,一边是大鹏起兮云飞扬,男儿野心志在四方。若深是想要鱼与熊掌兼得。
胡蕴川实在太了解了,所以他很无力。
两个孩儿年幼,府里虽然仇敌已除去,可朝堂局势复杂,在若深未真正的坐稳将军之位,继承爵位之前,或许还会生变。所以,必须有个主事的人,在京城,稳固后方!
这个人,必定得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只有他胡蕴川能胜任。
他要是只顾着儿女私情,大喇喇的带着两个孩儿跟在若深身边。
一来,他对于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二来,孩子太年幼需要人照料,还需要人保护。最糟糕的是,搞不好他与孩儿就会成为若深的软肋和拖累,战场杀敌,最忌讳私情牵绊。
道理他都懂,他只是舍不得罢了……
胡蕴川越看蓝美人越难受,无声叹气,在蓝美人的青丝上轻轻一吻,起身去了内室。
卓姐儿和墩子应该醒了,他得好好打点若深的行李人马。
他走后一炷香的功夫,蓝若深就醒了,蹭了蹭被子,很依恋不舍。
这是家的味道,日后可就不能这般享受了。
睡醒后,昨日那般千回百转的幽思也疏散了许多。蓝若深想着自己是行武之人,昨儿有些矫情造作了,还是好好珍惜与夫君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
他又不是羞答答的女儿家,鱼水之欢,该怎样就怎样,自己舒坦就是了,管他胡三呢!要是敢对自个儿有外心,他就要他好看~
心情开阔了,有点小赌气小野蛮,蓝若深抿着小嘴儿朝后摸摸,想逗逗胡蕴川,和丈夫晨起亲热一番。
谁知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凉丝丝的。
蓝若深惊地起身,身上的藕丝被滑落,细长素白的手指捏着被子,久久没言语,神情落寞,捂着胸口,有点心慌。
闷闷的又躺下了,头一回没晨起练功。
胡蕴川抱着卓姐儿进来了,坐在床边,笑眯眯的道:“卓姐儿,看看母父,太阳都晒屁股啦,还没起床,你去亲亲母父。”
卓姐爬到蓝若深身边儿,钻进蓝若深怀里,几乎趴在蓝若深的脸上亲,又去挠痒痒。
“母父~母父~抱抱~亲亲~嘿嘿咯吱咯吱咯吱……”
蓝若深本来也只是假寐,被女儿抓腋下,撑不住笑起来,把女儿一把抱在怀里,疼溺慈爱的美眸能滴出水儿来,轻轻咬了女儿小手一下:“小坏蛋……”
“母父亲亲~”卓姐撒娇,依恋黏人极了,小手抱住蓝若深的脖子。
蓝若深温柔的亲亲女儿的粉嘟嘟的奶香小脸儿,额头,稳稳当当的把自己的宝宝抱在怀里,轻轻拍哄着。
哄了好久,女儿也不肯松手,蓝若深心里微酸。
他有些愧疚,这段时日虽然没有忽略孩儿们,可他追名逐利,睚眦必报,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武举和复仇上,对孩子们忽略了很多,如今又要在孩子们这般年幼时,弃他们不顾,终究是他这个母父不好。
胡蕴川看在眼里,把女儿抱起来,叫来奶娘带走,微笑坐下,习惯性的服侍蓝若深,握住蓝若深那羊脂美玉雕琢成的足,要给套上舒适的软拖:“我让小厨房备好午膳,有你爱喝的牛乳燕窝儿,冰糖发糕,玫瑰果子酱,吃点再睡?”
蓝若深这会儿心里有气,清清冷冷的,缩了小腿,偏过脸儿:“叫人进来服侍我洗漱更衣。”
胡蕴川早已习惯了自家美人的小脾气,以为是想睡懒觉被自己打扰了,不疑有他,宠溺一笑,起身:“闻竹、乐鱼、小乔、小筝进来。”
“我先去看看随老哥,一会儿等你用膳。”
说完就出去了,蓝若深阴恻恻的看着男人的背影,雪白贝齿咬着玫瑰花瓣唇。
胡蕴川,你一颗心究竟装得下多少人?多少事?老夫老妻,厌倦了曾经的爱恋,我蓝若深是不是只剩下一星半点儿的位置?你巴不得我快些离开?
蓝若深想起过去的如胶似漆,耳鬓厮磨,深情愈发阴郁冰冷,想到胡蕴川入赘进门儿,开始对他也没有什么深情厚爱,甚至想要逃走,是否现在也如此呢?
蓝若深钻了牛角尖,身心如同坠入冰窟一样,脑子却迅速算计起来,冷笑。
“胡三,你以为离了我就能在京城逍遥快活?我非得把你拘在身边儿!你给我等着!”
嘴上说的狠,其实蓝若深根本舍不得用手段在胡蕴川身上。更加难过委屈,幽怨怨恨,胸口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蓝若深伏在床边,狼狈的干呕起来,眼圈红红的,一下子就湿透了。
“公子!”闻竹吓坏了,忙取来青瓷痰盂儿,回头急急的叫:“乐鱼,你快去找爷!公子不舒服!”
乐鱼儿已经跑出去了:“好!”
小筝也吓坏了:“奴婢这就请府医来!”
小乔脸上却出现了喜色,但还不能确定,试探性的道:“主子……”
“回来!不过是夏日脾胃不调,昨儿又吃多了酒的缘故,不必这样蝎蝎蛰蛰的。”蓝若深阖眸摇头,两腮微烫,忙叫住乐鱼他们。
已经是有了两个孩儿的母父了,这个感觉很熟悉,应该错不了。
他说怎么最近这些时日脾气总是暴躁,情绪也不稳定,还很是磨缠胡蕴川,原是又来了一个讨债的小家伙儿……
心里是很高兴的,但又忧愁。
这件事不能让人知晓,若是蕴川知道了,不会同意他上战场,要是让陛下和一些文臣武官知道了,说不准有竞争对手使手段争夺,拿他雌男的身份做文章,那他苦心孤诣得来的一切将会化为乌有,他绝不允许发生那种情况!
因此蓝若深只是对外宣称醉酒脾胃不适,隐瞒了下去,除了聪明的小乔猜到一二外,谁也不知。
那厢胡蕴川去了桂馆找随月生一起吃饭,门口遇到守门儿的婆子脸色难看,慌慌张张。
“怎么了?”
“回爷,昨儿个夜里,奴婢被花管事撵出来,花管事亲自伺候随先生,他们……”婆子的老脸由黑转红。
“奴婢阻止,花管事只说是爷吩咐的,随先生也没拒绝,二人折腾了三个时辰……”
正说着,门突然打开,花雨田穿着雌男的衣裙,松松挽着发髻,匆匆的边系着桃红汗巾子边出来,那张瓜子小脸儿满是嫌弃和愠怒,樱桃小嘴肿的很明显,柳眉丹凤眼间一股融化不开的疲媚之态,眼珠也特别湿润,细腰有点软的直不起来。
他有些慌张的看了太阳,知道现在快到午时,心头更加生气随月生那厮床笫上的贪色,狠狠的回头瞪了一眼还在室内的男人。迈着有点迈不开的步子,迅速走了,都没看见站在门边的胡蕴川、看门婆子。
胡蕴川备受冲击,看着花雨田的背影,还有那松垮垮发髻上的绿碧玺牡丹蜻蜓赤金杆簪,那一看造型别致,巧夺天工,用的绿碧玺雕琢的牡丹花瓣,桃红碧玺雕琢的蜻蜓,栩栩如生,活扣儿让那蜻蜓翅膀颤颤巍巍,和宫里男妃带的宫廷御坊制作的不差什么。戴在花雨田头上,极灵动艳丽,特别好看。
定情信物都交换了?
他俩啥时候成的好事儿?
还瞒着自己?
这不行,胡蕴川直接推门进去了。
屋里有随月生的下属正在伺候随月生正在洗脸,正在用毛巾擦脸,看到胡蕴川时,朗朗一笑:“胡贤弟,你来了?”
打完招呼,他赤裸着精壮白皙的上半身,优雅起身换衣裳。
“我来是叫你一起去我那儿用午膳的,若深也醒了,我家俩崽儿也醒了,就等你了,昨夜睡得怎么样啊?”胡蕴川阴阳怪气的。
随月生脸微微发红,左顾右盼,没有发现花雨田,有些失望,但立刻恢复如常。
“好,我收拾妥和你一起回去。”
“我说随月生,你可以啊,欺负我的人,还这么气定神闲?”胡蕴川一眼不错的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偷乐。
随月生一哽,站起身,俊脸更红了些,定定的望着胡蕴川,诚恳道:“我愿意补偿,只要他点头,我也愿意负责。”
胡蕴川努些嘴,抱着手臂绕着随月生走了两圈儿,憋笑调侃:“态度还不错,但花雨田是老子的心腹,得先问问他,还得考察考察你,才能把人交给你,不过我有个问题。”
“胡贤弟请说,我洗耳恭听。”
胡蕴川收敛了笑意,眯着眼盯着他:“你怎么过随家那一关?你怎么保护花雨田?我不能看着我的心腹白白送死。”
随氏是几百年传承的大家族,规矩多如牛毛,宗系旁系族里关系错综复杂,随月生能登上家主之位,却并不代表他能牢牢的把随氏一族控制在掌心儿。
“只有一句话,只要他点头,我会排除万难,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他做我唯一的正室妻子。如果我做不到,这随氏家主不要也罢,绝不会牵连到他,届时还请胡爷收留月生一二了。”
随月生露齿一笑,对着胡蕴川鞠躬作揖,潇洒温润,真个风光霁月,清俊无极。
胡蕴川噗嗤喷笑,伸出大拇指:“你牛!”
他心中很是一动,初次见到蓝若深时,一见钟情,自由,尊严,性命等等,什么都抛在脑后,只想倾尽所有帮若深,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随老哥,你是真心,我也就放心了,你不知,雨田受过很多苦,他在我心里不止是能干的心腹管事,更是我的弟弟,与其被旁人调查他的身世,挑唆你们,倒不如我来告诉你。”胡蕴川拍拍随月生的肩膀,二人在桌边落座。
他把花雨田凄惨的身世,曾经被蓝诚欺辱的事,自己带伤也要拼出个前程等等,全都告诉了随月生。
“我信得过你的为人,但事有万一,要是你敢玩弄我胡蕴川的人,咱们就再也不是兄弟了。”胡蕴川先礼后兵,深深的看着他。
随月生听后扶额皱眉,先是表情凝重,心疼怜惜不已,接着便是深深的愧悔。
“对不起,我不知道,昨夜一时纵情妄为……他……”
他很懊恼自己怎么就将花雨田这般轻薄了。君子爱美取之有道,他实在非君子所为!此时此刻,花雨田心里不知把他想成了怎样一个德性败坏,贪花好色的男人呢。
“我回去准备一二,早膳就不用了,替我问候蓝君。”说着,随月生匆忙离开。
胡蕴川憋笑,撇撇嘴,背着手悠哉悠哉的离开了桂馆。
本来郁闷的心情,因为随月生和花雨田的事,疏解了大半儿。
一路走进正院前,见院子里栽培的大朵重瓣茉莉花树开的茂盛,清香冷冽,花朵雪白,很是漂亮。直接摘了竹枝、茉莉花,坐在石凳上,编了个精美的提篮儿,插上茉莉花,高兴的拎着进屋了。
蓝若深正盘腿坐在乌木镶羊脂玉罗汉榻上,两手放在膝上,自在豪放,面目沉静,仪态稳如神仙玉人,又充满着霸气四射。
他已是武状元,更被圣上亲封为仙骑将军,穿着打扮越发贵重。一袭雪白地缂丝凤穿牡丹团纹的窄袖修身长袍,上面的凤凰在牡丹和桃花之间穿梭,祥云笼罩,上接天,下连海,鲜艳明快,配色雅致,一派尊贵盛景。
用三支成色阳绿,极少有的翡翠簪子半挽着乌云堆朵的发髻,余下皆如丝缎流水般垂在肩背上,直到腰际。
耳上一对儿华丽精致的赤金龙纹流苏耳环,脸色冰白透粉晕,嘴唇红润饱满,长睫浓密垂下,投射一圈扇形阴影,倒是在霸气之外,增添了不一样的阴柔艳丽。
室内四角摆放着的几个各色描金青绿山水大瓷缸里是新凿出来的大块冰,正冒着白丝丝的凉气,驱散了炎热,甚至有些过于凉爽了。
室内鸦雀无声,雨簟和小翠几人大气儿都不敢出,摆了丰盛的早膳,退出去了。
“随老兄回去了,咱俩用膳吧,刚才见外头茉莉开的好,编来放在咱俩屋里,看着心情好。”胡蕴川一屁股坐在了蓝若深对面,笑盈盈的把篮子放在桌上,然后给蓝若深盛燕窝粥。
蓝若深抬眸眼珠特别晶莹润泽,接了玛瑙粥碗,用勺子搅动着,勾唇似笑非笑:“有什么喜事?”
胡蕴川倾身过去,八卦道:“嘿嘿嘿,你不知道吧,随老兄那个闷骚的家伙,和花雨田儿好上了,嘎嘎……”
蓝若深气儿不顺,冷嘲暗讽:“随月生的事你高哪门子兴?倒像是自个儿抱小美人归似的~”
“我当然高兴,随老兄可是我的竞争对手之一,他有了归宿,我少了一个情场劲敌,多美的事儿啊。”胡蕴川一本正经。
蓝若深喝了一口燕窝粥,抿了抿唇,用帕子优美轻拭,歪头睨斜他:“你倒不傻。”
胡蕴川噗嗤一笑,起身来到蓝若深身边,挤挤蹭蹭的挨着坐下,搂住蓝若深的肩膀。
蓝若深眼尾晕染上一圈桃红,浓密的长睫毛抖动,美眸湿漉漉的,一颗心酸酸胀胀的,扭过头:“别挨着我,怪热的,你走开。”
胡蕴川忍笑,已经习惯自己的蓝美人耍小脾气闹别扭,其实他每次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爱人为啥生气,反正哄就对了。
揽着肩膀改为抱着腰身,在蓝若深凝脂香腮上不客气的“mua~”重重亲了一口,甜言蜜语:“你这个醋劲儿啊,我哪儿来什么小美人,今生今世,有你一个大美人够我受的了,也就你这样爱我,我满心满眼也只有你,你一个眼神儿,我魂儿都没了,心都酥了,腿也软了。”
“谁信你的花言巧语,人家要走了,也没见你有几分不舍。”蓝美人挣扎了几下,脸色虽然冷冰冰的,两腮却红透了。
“我当然舍不得啊,我都自己强忍着……”胡蕴川冤枉的说不出话来,他都难受成什么样了。
越来越生气,他这么识大体,自家美人还冤枉他,既然如此,他也不管了!
一把抱住蓝若深,沉声:“我反正是做不成贤德夫婿了,死赖着你就是了,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跟着,就算以后你嫌弃,也打不走我!骂不走我!也休想撵走我!”
蓝若深甜美一笑,伸出手臂温柔炽热地抱住胡蕴川的颈子,二人紧紧相拥,几乎想把对方融入骨血里。
蓝美人心结解开,更加放的开,猫咪般蹭蹭他的颈窝,眼珠能滴出水来,声音又娇又软,还有点害羞,呢喃:“人家哪里舍得打你……坏东西……”